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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遇邹家团

  文/ 姜雪峰

  盛夏时节,正是杨梅红了的时候,陪同靖州籍的省文化名家明德先生往甘棠镇进行文艺采风。车走包茂高速下到甘棠地界,一路上,开满了乡村道路两旁的一丛丛素雅芬芳的野菊花,不断从车窗两旁闪过,着实让人赏心悦目,带来视觉上的美感。因为这夹道丛生的洁白花瓣、嫩黄花蕊的雏菊,熟悉的旅途充满意外的惊喜,满是诗情画意般的愉悦。

  每回重游寨姓古村,见到坐落在下圳团寨,建筑风格迥然不同于本地苗侗建筑的林氏先祠,总有惊艳的感觉。有着古旧的青砖马头墙,古老的青石板天井、阶沿,沧桑颓败的古民宅的寨姓团寨,更是让初次涉足的明德先生举着相机不停地按动快门,称道之声不绝于口。明德先生评价说,寨姓这个团寨还有几分古老,还算留下了一些东西,有些文化底蕴,保存得也还算好。

  从寨姓古寨返回,穿过意趣盎然的小桥团寨,远远地看见道路右侧辽阔平整的稻田那边、连绵青山脚下,有一片青瓦屋檐鳞次栉比、整齐铺呈的村庄人家。明德先生用手一指说,那个寨子看起来不错,规模不小,不如去看看。于是我们临时增加了一处行程,拐往那一处不知名的村庄团寨。

  穿过一片禾苗青青的稻田来到村寨前,路坎边一方清凉的古井出现在眼前,长方形的井台是整块的条石镶嵌的,井水清澈见底,蓝天白云绿树倒映在井里,水天一色。人们早已经不再担水喝了,水桶和扁担都已经束之高阁,或者蒙尘开裂了,但到井里去担水的时光应该都还鲜活在记忆里。记得我最后一次去井里担水,应该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了。那是个寒假,冬雨过后,弯曲的田埂路泥泞难行,我担着一担水,在泥路上一滑,摔了一跤,水泼洒了,狼狈极了。来年我就毕业上班了。母亲请人在院子里凿了一口压水井,再后来寨子里就每家接通了自来水,挑水这一项家务活就消失了。

  早就没有人到井里来担水了,但眼前这口古井却依旧打理得干净整洁,一泓清泉就像大地清亮的眼睛,从中望得见自己的容颜,天空的云朵,还有飞鸟的影子。

  这样的人间六月天,正是生命蓬勃旺盛的时节,举目四望,到处是生机盎然的绿色,禾苗已经转青,井边不知名的风景树已经浓荫匝地,风过枝叶轻摇,洒下一地清凉。井边树下不远有一方泥塘长满了大丛茂盛的灯芯草,起初我还以为是荸荠苗,想来又不对,荸荠是秋天种冬天收获的,怎会这样的季节还长在池塘里?见多识广的东升同志说,是灯芯草。哦!旧时点灯用的灯芯草长这个样子,我还是第一次见识。我的记忆里小时候是点煤油灯,后来就是用电灯了,点油灯照明是很久以前的父辈们的记忆了,但点油灯于我却是一件想象起来颇为浪漫的事情。

  寺庙佛堂里的长明灯点的是灯芯草吧?灯和烛是相同的概念吗?灯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脑海里猛然涌出这些问题,倒是将我难住了。据说先民们最初是焚火照明的,春秋战国时期开始出现镫(灯),本意是置烛以照明的器具,灯油则是动植物油脂,灯芯为麻杆或灯芯草(后来又有用棉纱的)。韩愈点灯勤学苦读的典故“焚膏继晷”云:“口不绝吟于六艺之文,手不停批于百家之篇。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韩愈每晚点油灯苦读,夜以继日地勤学,终于成为一代大文豪。冰心说:“成功的花,人们只惊羡她现时的明艳!然而当初她的芽儿,浸透了奋斗的泪泉,洒遍了牺牲的血雨。”可见没有人可以随随便便成功。又想起李商隐写到点灯的美丽诗句“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人生的美好时光莫过如此。

  估计是甘棠镇逢集日的缘故,我们往团寨里走了一遭,一共碰见了两个人,一个女人,一个男人。

  沿着水泥小路走近团寨,一个约六十出头、模样还算整洁的女人在屋前的空坪里焚烧稻草褪鸡毛,一股皮毛烧焦的混合气味扑鼻而来。我请教她,阿姨,这个团寨是叫什么名字?不知道,你们去寨子里问别人去。看来她不是这个寨子的人,这不年不节的日子杀鸡,估计是来侍候女儿坐月子的外婆,这是我私下的揣测。但母亲不知道女儿生活的地方叫什么团寨也是说不过去的,她不想搭理我们罢了!

  迎面看到的都是清一色的四排三间的整齐木房子,房屋之间有巷道通行,走到第一排房屋的后面就看到了一排年代久远的木房子,看样子有上百年的历史了。屋前有穿廊,木格子的扶手栏杆已经被岁月的风雨漂洗得凹凸不平呈灰白色,栏杆上晾着粉色的旧床单,散发着宁静的乡村生活气息。一隙巷道之隔,并排的木屋也是一样的有走廊栏杆的四排三间老屋。巷道是连接两座房屋的,共着青瓦屋梁和望板。大概年久失修,晴雨交替侵蚀,巷道的望板已经雨渍斑斑,空洞走风。抬头望上天花板,目光穿过破漏的望板和瓦梁,望见了深邃的天空。

  走到后面的天井里,终于看见了左侧老屋的后间开着房门,阴暗的房间里有一个五十多岁年纪的男人。见到来了两三个陌生人,男人走出屋来搭话,彼此简要自我介绍,男人姓名邹本录,说这个寨子近百户人家五百多口人,百分之九十都姓“邹”,共是一个祖先,寨子的名字就叫邹家团。问他为什么房屋巷道漏败得这样严重,也不检修一下?男人说,两家共有的巷道,该两家一起出钱维修,一家早已经不在这里住了,找谁出钱?反正漏的是室外,就懒得管了。

  于是,就请老邹做个向导,寻访一下邹家团寨子。想不到这个寨子不独是规模比较集中整齐,寨子中间还藏着不少的四周封火墙围砌的木筑老房子,有雕梁画栋的正屋、厢房、阁楼,有青石铺排的天井,有巨大的石雕蓄水缸,还有长满了蒿菜、野草的高墙庭院。老邹说,这样无人居住的有封火墙天井的四合院老房子,邹家团还有五处,都是木料上乘、做工考究,镂云雕花,雕梁画栋的木房子。看得出,邹家团曾经是十分富裕的团寨,有不少大户人家。老邹介绍,邹家先祖是清朝初年从江西南昌迁徙来甘棠龙峰定居的,祖上发迹是从贩盐起家的,旧时贩盐如同贩毒,风险大但是利润也十分可观。先人淳朴,贩盐发财之后,首先想到的便是置办田产,营建家园,葺了许多精美的封火墙围住的木楼深宅。邹氏家族的繁荣一直维持到清朝末年,才渐渐家道中落。不独如此,邹氏一族还人才辈出,迄今健在的有一个叫邹建平的副军级干部。

  老邹说,前些年,寨子里起了一场火灾,将邹建平家的祖屋烧了个精光,他的家人如今都不住邹家团了。或许注定是要离开的,祖屋没了,也就少了牵挂。看那几处邹家先祖精心营建的精致华美的深宅庭院,如今却任凭雨打风吹,野草丛生,自然损毁,倒是让人徒生伤感。我走进其中一处无人居住的高墙深院人家,只见庭院野草萋萋,屋内落满尘埃、灶台坍塌,堂屋里的神龛上却赫然摆放着一张前人的遗像,着实让我心中一凛,不敢正视,人都走光了,却留下老人孤独的魂灵独自守候着祖屋。

  赶快走出来,又踏进另一处老宅。老邹说,这家屋主人名叫邹国奇(听音所写,或不准确),曾是国民党军队的一个师长,解放战争时率部投诚林彪的部队。靖州解放前夕,这个师长原想赶回老家变卖家产田地,远走高飞,结果回到家里田产还未处理完,本地就解放军进驻,走不掉了。只能蛰居邹家团,老实本分当一个农民,但终究还是逃不过历史的宿命,在文革中被村民和族人活活批斗死。“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天空还是旧时的天空,风还是旧时的风。曾经叱咤风云的屋主人早已经躺进黄土岭上一冢坟,零落成泥碾作尘。如今,他的儿孙后人均早已远走高飞、移居他乡。这个家散了。

  家是什么呢?家是相爱的两个人共筑的爱巢,不管天涯海角,爱人在哪里,家就在哪里。相爱的两个人生儿育女了,家就更加温馨热闹了。男人出门在外,总惦记着妻儿,办完生计之事,总是步履匆匆往家赶。儿女黄昏放学回家,一路嬉笑追打,老远就听到了母亲锅铲碰锅沿的声响,闻到了屋里饭菜的香味,推门进屋大声嚷嚷着叫娘开饭,家是弥漫着烟火气的人间乐园啊!渐渐地,儿女成年了,一个个如同羽翼丰满的鸟儿飞往外面的世界,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如倦飞的鸟儿回来歇息一段短暂时光。某一天,当家的男人没有了,女人失去了爱人,生活就成了度日如年,生命便黯然失色。父母没有了,家就散了。家园虽好,房子虽漂亮,爹娘不在了,家对于在外的儿女就没有值得眷恋的了。没有了家人的相守和欢笑,家园就成了没有灵魂的躯壳,成了旅途的驿站,终将穿堂风过叶飘零,腐朽坍塌归于尘。

  满怀惆怅地走出邹家团,复记起适才在寨姓团寨听村民林远松忆起祖上的显赫,说是家里孩童出门到几里地远的地方上学,一路上走的都是自家的田埂路,不需要经过别人家的田地,这是怎样的阔绰富裕。只可叹人世间富贵名利如浮云,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来源:红网靖州站

作者:姜雪峰

编辑:redcloud

本文链接:https://www.jingzhouxw.com/content/2017/06/13/7432183.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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