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姜雪峰
正月的最后一天,也是二月的最后一个周六,前夜似乎还听到了一阵冷雨携着小冰雹打在铁皮雨棚上的“沙沙”声音,早起天却晴了,虽无太阳,但也足以让人欣喜。春回大地,万物苏醒,人心也不安分于宅居了,便与朋友相约往江东泡里踏春行。
从靖州水酿塘电站到上游约七公里这一段渠江两岸,属江东泡里村,泡里村有9个村民小组248户1180多人口。这个滨水而居的村子从前沿渠江两岸有鸬鹚江边、潘家坝等四个木房子鳞次栉比、邻里鸡犬相闻的古老团寨,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因为支持县里修建水酿塘电站成为就地后靠搬迁的移民,聚居的村民各自搬迁,稻田、土地被淹。如今,泡里村民居住稀疏零散,除了鸬鹚江边团寨稍微集中,其余多分散掩映在七公里狭长江岸的垂柳杨树桔园竹林里,人家风景极是宜人。
泡里这村子里的人,人均只有两分田、近十亩山,出门是一条逼仄的公路,往上可以到达江东最远的大笋坪村,再过去可到通道及更远的地方,往下可到县城。除少数路段,公路基本都是沿着渠江水岸行进。在我这样一个惧水的人来说,车行在泡里村路上难免有点小紧张。江岸的山脚还有一条铁路,就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修建的焦柳铁路。泡里村民人家便只能在铁路和江岸之间的狭窄地带栖息。
车过水酿塘电站到达泡里码头停泊,沿路江岸山势陡峭多为岩石,土地贫瘠,对岸的山坡只有原始的灌木和衰草,此岸的山坡有许多人们营造的松林、竹林,杉木林,但除了竹林,其余长势都不好,松林呈黄褐色,一看就知是遭了虫害,或者是营养不良。
请教码头上几个卖鱼的五十多岁年纪的男女村民,告知泡里村名的由来,是因为从前水酿塘电站尚未合闸蓄水之时,此段渠水江面中间有一处礁石浅滩,河道落差使江水跌落翻滚出一片银色细碎的美丽浪花,煞是好看,本地人唤浪花为“泡花”,于是这两岸附近地方就起名为“泡里”了。
交谈中得知,泡里村民除了五、六、九组是世居渠江两岸的原住民,其余六个组的村民祖辈可以说是来自四面八方,比如广西、邵阳、祁阳、吉首等诸多地方。据说,是因为解放前逃日本来的。当年,日本鬼子侵略中国进入了湖南境内、逼近了雪峰山,人们纷纷逃到了雪峰山这一边的靖州地界。果然,日本鬼子就被雪峰山这道天然屏障挡住了。恐怕这只是其一,略读靖州旧志便知,民国初期,靖州曾遭遇一次重大疫情,人口锐减,地广人稀,因而人多地少的邵阳等地人口陆续迁来靖州定居,这其中或许也有政府意志在内。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泡里码头上卖鱼的几位村民介绍说,泡里村民的收入,主要是养鱼,也有部分村民采沙和种植高山葡萄,还有一部分村民在城里的各个建筑工地上打工。当年移民搬迁时,政府按照一亩稻田两千七百元左右补偿给移民,其中留下一半统一用于产业开发,村民当年合力营造了许多柑橘林,后来因为柑橘滞销、收益不好,就砍掉了,栽上了松树、杉树和楠竹等林木,还有一些杨梅树。如今,泡里村和上游的额溪、流坪、渠江、大笋坪五个村两百余户村民共同组建了一个生态养鱼合作社。
我第一次听说,生态养鱼就是把鱼苗投放进江水里,不用拦网,不用喂饲料,让它们自由觅食、自在生长。天啦!那鱼不全跑光啦!码头上的村民们善意地笑着说,是啊!跑光了也没法子!生态养鱼就是这样养的,用网箱养就不叫生态养鱼了。不过,投进江里的鱼苗长成后,只要能够收回百分之二十就划得来了。我疑惑,那些鱼长大了怎么收回来呢!这么烟波浩荡的漫长江面,撒网捕鱼,太难了吧!村民们笑着说,那倒不是,我们到了收获季节就请来专门的科技捕鱼公司用电子脉冲赶鱼,收一网起来往往有上万斤鱼。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人类实在是太聪明了,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办不到的!想象那无数的肥美鲜鱼、鳞光闪闪、活蹦乱跳的丰收场面该多么壮观!真期待能够有机会亲眼目睹一次收获捕鱼的盛况。
我们请码头上的几位村民帮忙租一艘机动小船溯江而上、悠闲游览两岸春色。村民们都一致劝阻说,除非身体很棒、穿得很厚实、且历来一点都不怕冷,否则这样的早春天气,还是不要乘船走水路,别看这样的天不似寒冬腊月那般冷,又无雨无风的,其实,江面行船,冷风飕飕,好人也会吹感冒的。这倒是我事先没有想到的。只知道,我自小是一个惧水的“旱鸭子”,若是落到水里,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小时候,就在我们寨子附近那条最深不过两三米的小溪里,我就差点丢掉了性命。记得当时是一个比我大一两岁的邻家女子菊站在溪岸边,攀住岸边的垂柳,伸出手来将我牵到了岸边的。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她如今却早已患病离开了这个世界。我常常想起她,有时恍惚间总觉得是我替占了她的生命,是司命星君当年在她救我的那一瞬,将原本该我承受的命运转嫁到了她的身上,于是她早逝了,而我还活着。这份不为人知的苦恼、内疚和自责,常在某一个时光间隙里闪现啃噬我的内心。只愿逝者早已脱离苦海,获得新生;生者且行且珍惜,不虚度光阴。
记得一九九三年夏天,水酿塘电站刚刚建成投产发电,靖州城里各机关单位工会活动的内容都少不了组织大家参观水酿塘电站,我便是那时和同事们第一次参观装机容量1.5万千瓦、库容7750万立方米的水酿塘电站。那时候,我望着泄闸的滚滚洪流气势磅礴的样子,真有点心里发虚、脑壳发晕。大约十年前,我和同事们一起从渠江泡里码头乘一艘可以承载二十个人左右的机动船上溯往新江库区游玩,并不是那种坐三两个人的小舟。我以为应该不会害怕,但事实上,那十几公里的水路,让我紧张得一颗心一直是悬着的,仿佛随时会蹦出口腔来。夏天的水量丰沛,水面离船舷很近很近,触手可及,身处波涛淼茫深不可测的江面,我觉得自己真的是身不由己,只能听天由命了,满脑子都是种种关于船翻落水后的可怕设想,完全没有心思观赏沿途的风景。幸亏回程是走旱路,不然,我实在是没有勇气上船了。
如今,经历了许多世事,自诩看淡了生死,绝不至于象从前一样紧张坐船水上行。但是,站在这江岸的码头上都觉得江风凛凛、颇有点冷,若是上到毫无遮拦的小舟,行到江心,恐怕真的是吃不消。只好接受了大家的好意,打消了租船的念头,改为沿江岸上行自驾游。
泡里沿路农家菜园里的油菜花已经开了,耀眼的金黄色赏心悦目,树干枝丫呈黒褐色的李树枝头已然点缀着星星点点的嫩绿,河岸的古柳正在孕育柳芽。渠水微波荡漾,色彩变幻莫测,青山倒映的水面是深浓的墨绿色;天光映照的水面是粼粼的银白色;衬着彼岸枯草光坡的江水是浅褐色;极目远眺,远山含黛,空濛渐浅,天色清白寂寥,江面是辽阔的天青色;有时候似乎又成了幽幽的湖蓝色。
上溯渠江数里的潘家坝江岸拐角处有一座形制简朴、占地只十余平方米的小庙,名叫“潘家水口庙”。庙门两侧挂着一副木质黑漆底面金漆描色的楹联:“平狄殱蛮勇冠下唐虎将;降魔馘鬼威行南宋龙神”。这副对联让我略感吃惊,本能地意识到这庙里供奉的神应该不简单、有来头。走进去瞻仰了一下,神台上供奉着两尊并肩而坐、形貌一致的金冠蟒袍玉带、虎虎生威的神像,不知是何方神圣,尊姓大名,有何功绩,能担此评价。
请教了不少沿岸的村民,都说这庙里供奉的两尊神跟泡里村部不远的江岸高坎上那座水口庙里供奉的神是一样的,只听老辈人称两位神为大公、二公,到底是什么神有何来历,并不知其然。在村民们热心的引见下,我们分别拜访了鸬鹚江边一位九十多岁的龙姓老人和一位八十六岁的老婆婆,两位老人都说,大公、二公都姓杨,是飞山太公杨再思的后人,但究竟是儿子还是孙子,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了。老人们说,泡里水口庙是从古就有的,原来庙旁有三人合抱不住的古枫树。因为修电站蓄水淹没了原来的老庙,才修了如今的两处水口庙。我查阅了一些关于杨再思十个儿子分封管辖诚州地域的资料,镇守渠江的是七子杨正岩。大公和二公莫不是国公正岩的公子?不敢妄下定论。不过,由此可见飞山神信仰的广泛深远。
人生的际遇真的是很出乎意料,万想不到在泡里这个地方,竟然会遇到爹娘的故交。都说,山里居住的人多淳朴善良,在江河边居住的人多豪爽大气。家就住在泡里码头边的老杨热情地邀请我们到他家里吃饭,说是正月未出还算过年,肥美的河鱼、自家的土鸡、自制的腊肉、香肠等,满满地摆了一桌子,实在是盛情难当。在交谈中,竟然得知老杨在三十多年前曾经在我家那个寨子里做过几个月的木匠活。那时候,我还是个几岁的小孩子呢!老杨跟我的母亲娘家同是邵阳一个地方的,算是我母亲的娘家人。邵阳地方人多田少,年轻人凭手艺外出谋生是常事。那时候,老杨还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跟着村里年长的木匠一起外出揽工谋生,到我们寨子里做圆桶匠、木工活,我家的老屋当年就是他的师傅建的呢!
我问老杨一个揽手艺活的邵阳人怎么认识了现在的老婆,又怎么在江东泡里安家落户的呢?老杨说,就是因为揽工做活来到泡里,才认得了今天的老婆,两个一见倾心、相爱结婚,考虑到靖州比老家邵阳好“讨吃”(谋生),就不顾家里爹娘兄弟姊妹的挽留,跟着老婆落户江东泡里村了。又是一个为了爱情勇敢背井离乡的男人。看他们夫妻俩如今红红火火的日子,真是羡慕。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在这人世间,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有一个相爱的人陪伴,足可以抵御任何艰难困苦、风霜雪雨,也一定能够创造幸福美满的生活。然而,这人世间又有几多爱情是能够这样有始有终、不离不弃、生死相依的呢!
傍晚,天彻底放晴了,落日在江对岸的山顶上照耀出一片温暖的金黄色,站在码头上望长空、群山、渠江蜿蜒天际,无限风光在眼前,恨不能吟诗作对直抒情怀。若是此处也有望江楼一座,倒是堪合唐人王之涣“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的诗意画境了。
来源:红网靖州站
作者:姜雪峰
编辑:redclou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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