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姜雪峰

　　2015年12月，靖州排牙山省级森林公园成功申报为“靖州国家森林公园”，成为继“苗族歌鼟”之后的靖州县又一张“国字号”招牌。

　　排牙山森林公园位于靖州县城西南18公里处，公园总面积4243.2公顷，群峰耸峙、连绵起伏、犬牙交错，就像美人的牙齿，因而得名“排牙山”。公园有森林面积3986.6公顷，森林覆盖率93.95%，享有湘西南的“神奇绿肺”、“世界未被污染的神奇绿洲”之美誉。

　　公园内古树众多，树龄在百年以上的有10余种2000余株。地理冲保存有300余公顷完整连片的大叶榉、尾叶紫薇、湖南山核桃、马尾松、枫香等古树群落组成的原始次生林，其中尾叶紫薇古树群落和大叶榉古树群落在湖南省及华中地区皆罕见。有一棵千年“紫薇王”胸径达1.5米、树高超过30米，树干光滑、枝叶参天、姿态优美、蔚为壮观。三岔江沟谷，50余公顷青冈栎群落似一条绿色丝带飘落山水间，两岸奇景“树抱石”更是锦上添花。

　　公园良好的生态环境为野生动物的生存繁衍提供了天然乐园,拥有穿山甲、宽尾凤蝶、松雀鹰、白鹇、小灵猫等各种珍稀动物。漫步公园，随处可见野兔惊走，松鼠跳跃、鏖鹿出没，雄飞雌走绕林间。 公园多奇山、怪石，有各类景点百余处。穿岩怪石群景观栩栩如生；青笔峰，孤石傲立；莲花岩，状若盛开的莲花；蝙蝠洞蝙蝠倒挂，自成奇观；卧虎洞石柱石笋造型各异，千姿百态，惟妙惟肖。

　　公园水系纵横、承接长江水系和珠江水系，孕育了水量丰沛的渠江浇灌着沃野千里。“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公园内大小山溪、水库、山塘星罗棋布。吊水涧瀑布尽显“飞流湿行云，溅沫惊飞鸟”的大气。地羊冲水库、地理冲水库、龙潭溪、竹溪瀑布等水文景观，巧妙点缀在丛林峡谷之中，给公园带来了无限生机和万千景象。

　　公园气候温暖湿润，“四时不同景，十里不同天”。春季山花烂漫，落英缤纷，百果园内千亩桃花、梨花竞相开放，美不胜收；夏季碧绿青葱，滴翠生凉；秋季群峰红遍，层林尽染；严冬时节，更有“玉菊怒放”、“琼树银花”的雾凇奇景。

　　以上这些文字都是我在参与排牙山森林公园申报工作时，和同事们一道实事求是地总结概括出来的排牙山森林公园的大致景观内涵。

　　其实在这以前，甚至更早的时候，我就一直想写一点关于排牙山森林公园的文字，但是手中笨拙的笔仿佛凝滞了一般，总是字不成句，词不达意。大约就像鲁迅先生在《故乡》里描述的：回到故乡的我见到闰土时，有许多话想要连珠一般涌出：角鸡、跳鱼儿、贝壳、猹……但又总觉得被什么挡着似的，单在脑里面回旋，吐不出口外去。

　　我像每一个靖州人一样对排牙山森林公园充满深情眷恋，不仅为她动人心魄的秀美峰峦、森林沟谷、湖光山色，更为她曾经撑起靖州财政的半壁江山，养活着许许多多我这样的工薪一族，可我对她又爱得忐忑、忘我、自卑。那无边的绿海，无数的森林物种，无穷的山水景观，充满了神秘和未知，让我一直没有信心和勇气通过驾驭文字来表述她的美好，只能象景仰心中的神一样，始终对她满怀敬畏。

　　在人们追随季节变换蜂飞蝶舞、欢呼雀跃、簇拥前往排牙山森林公园赏花、摘果、流连、嬉戏时，我很少追风而去，我怕自己会为她的美景迷失，从此走不出那连绵葱翠的山峦沟壑、无边林海，或者我宁愿相思不愿相见。有些时候，我是一个不合时宜的人。

　　相见不如思念。排牙山其实一直都在我的心里鲜活地存在，就像情窦初开时暗恋过的那个男孩从不曾离开，只是被隐蔽地藏在内心最深处，不敢正视，触碰和示人。

　　许多年以前，当我还是一个懵懂少年的时候，我就跟排牙山有过亲密接触。因为我平生第一个称得上“朋友”的玩伴就是家住排牙山林场所属湘山湘龙村的女孩。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是个晴好的五月天。我正坐在自家屋前廊下的长条凳上，望着廊前暖阳下随风轻摇的那丛树影婆娑的大叶芭蕉，想着一些髫年、金钗女孩的肤浅心事……

　　一辆满载枕木的拖拉机“突突”地开过来，扬起一路黄尘，停在我家屋前的马路旁加水，她端坐在车厢堆得高高的枕木上，穿着一件流行的绿咔叽布军装，梳着两条小辫子，黑里透红的圆脸上，长着一双极富灵性的大眼睛，小鼻子翘翘的，小巧的嘴巴倔强地抿着，透着一股山里丫头特有的野气和灵气。

　　她指给我看，沿着对面山脚盘旋而上的山间板车道，顺着连绵的青山一直往上走就可以走到湘山她的家。她告诉我，她的爸爸是排牙山林场的守林员，她跟着爸爸去城里送木材。她还告诉我，她打算到我们村小学来读书，因为她去林场子弟学校比到我们村小学要远许多。我心想，原来我们村的山林那边就是排牙山林场的地界。

　　我跟她成了朋友，我跟着去过湘山她的家。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年暮春，她引着我向湘山出发，那一路上郁郁葱葱、浓荫蔽日、高接云天的松杉，风从树梢掠过、松涛阵阵；那数不清的开满山间的樱桃花、杜鹃花、桐油花、兰草花、雷公蒜，幽香袭人、如醉如痴；那山涧里，飞珠溅玉、清澈见底、哗啦叮咚作响的流泉，喝一口沁人心脾、心旷神怡；那萦绕在耳旁的森林间各种鸟儿、虫儿的婉转啼唱，仿佛合奏着森林交响乐。她高高挽起裤脚，赤脚走进山溪悄悄掀开大小的卵石，捉到许多小小的螃蟹，说要交给妈妈做成一道待客的美味。她指给我说，仙人桥下的深溪里还有娃娃鱼。一路上，她给我展示她美妙的歌喉，她竟然会唱许多邓丽君的流行歌曲。她说都是从父亲给她买来的录音机里学的，她的理想是将来当一名歌唱家。说实话，她让我佩服得近乎崇拜。

　　然而，世事难料，中学毕业那年，她正当盛年的父亲忽然得了一种叫“出血热”的病，猝然离世。那个杜鹃啼血的傍晚，闻知噩耗的她，一路狂奔而去，从此再没有回学校。

　　来年暑假，她从门前经过、进屋歇脚，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的男子，母亲说那是她的男朋友。再次回家，她已生了个女孩。母亲为我准备了一份礼物，我去看了她，她的丈夫和婆婆因为她家没有陪嫁，又生了个女孩，很是冷漠。而她，淡淡的容颜，看不出悲喜。

　　又过了两年，我在城里谋得了一份职业，忙碌中忽略了她。过年回家时，才听母亲说，她已离婚了。她终于受不住男人的背叛和婆婆霜一样的冷漠和刻薄，选择了离去。从此，我没有再见到她。

　　那一年，另一个长发飘飘、身材高挑、文静秀美的她也正是如花岁月、桃李年华。她对我说，不相信树上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只觉得我们之间有太多的相似之处。学林的她跟着学校老师一起来到靖州排牙山国营林场实习。我去林场看她，第一次与那一片青春的水杉林相遇。我们各自背倚着一棵水杉，听风在林梢鸟儿在叫。她说这里好美，毕业后能夠就留在这个林场工作该多好!我却在心里琢磨暗恋的那个男孩该如何表白，或许毕业了，他也会愿意跟我一起回到这美丽的地方。她有超出年龄的随遇而安、独立自主和成熟稳重，我有的是单纯的青春不能把握的忧伤徘徊。那时候，那一片水杉林也正是跟我们一样的青春年少，大约就是碗口粗的腰身，高而直，所有的枝叶都是向上伸展的，一排排整齐得象是正在接受检阅的士兵，秀美挺拔，朝气蓬勃，生机无限。

　　又一年，一个晴朗夏日的夜晚，同事约我去排牙山林场观看一场演出，回想应该是林场成立纪念日演出，具体成立多少年不记得了。之所以去看，是因为同事极力推荐说，演出非常精彩，值得一看。并且，其中有一个节目是她朋友的准儿媳妇表演的戏曲节目，请大家一起去捧场助人气。那个夏夜的排牙山风景如何，没有留下印象。印象深刻的是那个纤美青春女子的飒爽英姿、精彩演出，大约她事先也知道未来的婆婆邀约了众多亲友团来观看演出，演得格外出彩，那华丽的戏服，优美的身段，迷人的扮相，精准的唱腔，深深地折服了我的心。排牙山不仅有美丽迷人的风景，更有多姿多彩的文化，还是一个催生或者见证了许多人的浪漫爱情的地方。

　　春去秋来，花开花落。抚摸岁月的年轮，我们已经走过明媚的春天、火热的夏天。在如水的时光间隙，缓缓翻开尘封的记忆，在内心深处的某一个角落发现自己遮盖得严严实实的真实。真实是自己这一生都活在那个深闺幽梦里，走不出那一片水杉林。就像窗外那若隐若现飘来的歌：“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无声无息出现在心底……”那声音如此贴切，如此让人感动，仿佛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拨动了寂寞的心弦。

　　前些日子，因工作所需驱车去往排牙山森林公园。大王山的水杉林已经粗盈怀抱，高入云天，一棵棵参天的水杉向我展示的是历经风霜之后的成熟稳重、端庄大气、洞悉万物。这样的初冬时节，铺满金色落叶的水杉林俨然一幅天然浑成、流金淌紫、震撼人心的山水油画，美得无话可说。从车窗里一眼望过去，目光穿越树与树的空间，仿佛穿越时光隧道，所有尘封的青春往事又鲜活在眼前。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没有再见到我那童年的同窗好友，但我一直坚信她会在经历之后找回自我，做回她自己。而当年那个长发飘飘的她并没能如愿留在靖州，而是托了父辈的关照，去往他处就业生活。时至今日，我们一直维持着如水的友谊。我们都已经韶华逝去，青丝杂白发，眼角起皱纹，却还在一起怀念那一片青春的水杉林。排牙山永远是排牙山，我们却不可能还是从前的我们了。

　　最近，有游人在排牙山森林公园里发现了大片幽冥的彼岸花。彼岸花，花开无叶，有叶无花，生生世世花叶永不相见。我愿跟他今生是一株妖艳魅惑的彼岸花，却又期待跟她相约，来世做排牙山森林公园里的两棵秀美水杉，永远彼此守望和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