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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登百里寨

文:陶德友

本该是寒风凛冽的时节,这里却依然秋天般暖阳高照,和风习习。入冬后不久的一天,我和夫人及小弟两口子还有他邀请的几个好友一起,先是坐车、后是徒步,在留守故园担任村官的大弟陪同下,神清气爽地登上了位于湘西南角落的故园名山百里寨。

百里寨对外地人而言是“养在深山人未识”,鲜有涉足者,但在我们当地人的眼里却是名山,甚至圣山。它屹立于怀化市靖州县文溪乡长溪村和邵阳市绥宁县鹅公岭乡地胡村交界处,海拔731米,在我们这个除了山还是山的偏僻山区,个头说不上高,但也不算矮。腰线以下,有多条山梁向四周延伸,梁下为森林区,连片的杉树、松树等多种高大树木郁郁葱葱,十分浓密。腰线以上,奇峰突起,十分险峻,植物多为杆不粗、个不高的杂木,千姿百态,色彩斑斓。登临山顶,可环视四周百余里,这大概就是为何取名“百里寨”的缘故吧。遗憾的是,至今尚未看到过对它进行详细介绍或赞美的文章,只是在《绥宁县志》里看到过“顶部有南唐摩崖和白云庵”的片语记载。

时下新冠病毒肆掠,我工作和户籍地广州已有好几个区变成高风险区,感染人数每天递增。好在老家靖州县近年来无新冠病例,百姓只需常作核酸检测,便可在本县区域内自由行走。看到眼前百里寨周边天高云淡,青山绵延,山风习习,空气清新,心里便由衷感叹家乡山好水好人好,风景这边独好!

年少时经常徒步攀登百里寨,邀约小伙伴们一起采摘蕨菜、竹笋等山珍和八月瓜、布盅子(猕猴桃)、山枣、刺泡等野果。有时放牛、砍柴也会爬到高高的山腰处。至今还记得跟随叔伯们在山腰处一个叫大圳头的地方伐木烧炭的情景:白天,汗淋淋地砍伐那些能烧出优质木炭的栗木、枫木等杂木备料,香喷喷地吃着从家里带来的大米饭和老坛酸菜炒腊肉;夜里,则静静地围坐在炭窑烧火口听长辈一个接一个地讲故事……

最早的记忆中,白云庵是青砖黑瓦,古色古香,堂前生长有松树、梨树、栉木树等高山古木。直连庵堂门的石板路蜿蜒而下,一直铺到腰线处,蔚为壮观。可惜“文革”破四旧,庵堂遭到严重破坏,几乎夷为平地。古老的石板路,也未能幸免,被周边村民当作建材东一块西一块地弄走了。很惭愧,我也是当年破坏者中的一分子。那是1974年,也就是我高中毕业后回乡务农的第一年,不到17岁的我总想为乡亲们做点什么好事。正好我的堂兄+启蒙老师德煌大哥(时任村民办教师,德字辈排行老大)提议在暑假里为陶家团另外选址修一口好井,想到百里寨搞几块现成的青石板作井塘边料,需要我等几个德字辈小弟协助运料。在当时看来这是即破四旧又造福宗亲的好事情,我满口答应。于是,由大哥领头、我和德志兄(德字辈排行第三)参与的运石小分队明目张胆登上百里寨,精挑细选了5块上好的青石料,或抬或扛,或借助陡坡自行下滑,完好无损地把它们运到了井边,并把井塘修好了。不过,事后听说,当年带头为宗亲出力办好事的德煌大哥(后转正为公办教师),一想起人生中发生过的一桩桩不尽人意的事情,就会联想起到百里寨运石修井的事,总担心这件事有因果关系,心里老是忐忑不安。他原本是个十分善良、有担当且很有主见的人,但对于如何弥补当年的莽撞和过错,至今依然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办法,唯有碰上故里乡亲在为百里寨的重建募捐时,他在自己尽心之余,还鼓励几个女儿也尽力而为。

现在的百里寨,在周边三县(靖州、绥宁和东南角有部分村落与靖州长溪村接壤的会同)民间的努力下,原庵堂的废墟上重建了寺庙,还修建了上山的公路(尚未硬化)。我二叔生前就是百里寨建设工程的民间牵头人之一。只要有与此相关的募捐活动,他都会第一时间告诉我,要我尽力。我每次都积极捧场并慷慨捐赠。倒不是因为当年我跟随大哥搬走了几块大石板想借此赎罪,而是觉得这是家乡人民十分看重的事情,把它当作尊重乡俗也好,美化家园也好,振兴乡村也好,我都应该重视和帮衬。因此,即便二叔不在了(今年4月24日病逝),当老家又有人在前些日子牵头募集资金修葺百里寨寺庙并打算硬化上山公路时,我毫不犹豫地捐献了4000元。

原先的庵堂为何要建成寺庙,我不大清楚。我只是看到,新建的寺庙和毁坏前的庵堂相比,无论结构还是规模,都大不一样了。新修的寺庙虽是简化版的,建材多为本地木料,看上去有些简陋,但规模却是大了很多,而且是依山而建,共四个层级,错落有致,好看了许多。拾级而上,映入眼帘的是正在修建的山门,门右上侧,是第一层级;拾级而上的右上侧,是第二层级;再往右拾级而上,是第三层级。弥陀寺大门外两侧走廊里树立着一块块石板功德碑,上面密密麻麻刻有历年为改建寺庙捐款者的姓名和捐额。寺庙东侧,还紧挨着一栋木房子,那是入住寺庙的信徒生活起居的地方。从弥陀寺背后拾级而上是第四层级,也是寺庙群的最高处。

站在游客的立场,我觉得看风景还是第三层级的弥陀寺门口位置最好,地方宽敞,视野开阔。东望,可见靖州、会同和绥宁三县的交界地带,那一道道云罩雾遮的起伏峰峦,令人充满遐想。南望,由于地势平缓的原因,近处绥宁鹅公岭乡的一些炊烟袅袅的村落依稀可见,很想有那么一天亲自去有亲戚的团寨拜访一下未曾探望过的亲戚。西望,近处是我故园所在的皮溪冲,虽因山体遮挡而看不到任何团寨,但那一道道熟悉的山梁,总是让我情不自禁地回忆起很多年少往事。北望,近处是长溪村和宝冲村(两村分分合合好几回,如今又合为一村)所在地,同样因为山体遮挡的原因,导致眼前只可看到宝冲自然村中一些零星木屋。我还特意揣摩了一下位于原宝冲村最北端的锣鼓田的大致方位,因为那是我奶奶的娘家,但终究拿不准那个团寨隐藏于哪座山峰之下。同时,也不能判断我那生前担任怀化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兼溆浦县委书记、因公殉职后被党中央追授为“全国优秀党务工作者”的蒙汉表弟,魂归故里后,骨灰安放之地的山峰是群山中的哪一座。之所以这时候想起他,是因为我想起了奶奶,由奶奶又想到了她的这个亲侄孙。是的,蒙汉表弟是我们的骄傲。

在弥陀寺门口左边,还可居高临下清晰地看到我故园背后山梁上梨子坪旧貌换新颜的景象。也就是站在这里,我此时看得更明白了,我们长溪村的很多团寨和宝冲自然村其实相隔不远,中间只不过横亘着一道由百里寨山腰往北延伸的山梁罢了。可在我的印象中,山两边的人当年走得并不是很近,甚至发生过为山林归属闹纠纷的事情。年少时,因我挑事,有一次还差点在宽阔平坦的梨子坪干一仗。记得那是一个星期天,我和几个十来岁的同龄伙伴跟在生产队妇女们屁股后面去陶家团屋后茶山捡掉落在坡地上的油茶果,捡着捡着,就捡到了山梁,并不知不觉地捡过了梨子坪,把本属于宝冲村的油茶果也捡走了。看到山那边的半山腰好像也有人在捡油茶果,我们这些捡了便宜的顽童来劲了,明目张胆地挑衅:“梨子坪的油茶果都被我们捡了,还剩下几个卵蛋给你们捡。有种的上来找我们算账啊!”宝冲人中有几个汉子好像听明白了我说的话,一个个气得火冒三丈,当即挥舞着棍棒朝我们发疯般地冲上来。队里的妇女们见状,大惊失色,来不及呵斥,便猛拽着我们转头没命狂跑……这件事情,几十年过去,还经常有人提起,令我惭愧不已和哭笑不得。好在如今两村合一,承载着我童年故事的梨子坪在前些年扶贫时被列为村里扶贫项目开发地,由温氏集团在此建了一个大型的现代化养猪场,集体受益,村民受益。据说,两地村民和谐相处,关系今非昔比,密切多了。

二叔曾经告诉过我,改建后的寺庙里平时没人主事,因此香火不旺,有时长时间里没有香火。他还说他身体好的时候,经常一人独住寺庙里,敬奉菩萨,最长的一次待了三个多月。这话我相信。二叔自二婶英年早逝后,一直未娶,独自将一岁多便没了娘的堂兄德福(大我一个月,德字辈排老四)抚养成人。后来,其独子入了党,又当上村委会主任,孙女考上大学、毕业后成了中学老师,孙子以县理科状元身份考上北大本硕连读、毕业后留在北京工作成业内骨干,他认为都是菩萨保佑的结果,于是,与敬奉菩萨有关的所有事情,他都乐意去做。今年他去世的时候,正好我住在靖州,我几乎天天驱车数十公里从城里下乡去守灵。布置灵堂时,我草拟了几幅挽联请书法功底甚好的德煌大哥书写,乡亲们看了都说十分贴切:愚儿跪榻苦哀唤难留慈父人间洒脱走,青山低垂掬厚土不忍英魂天堂蹒跚游;语重心长感化子孙奋发向上写传奇故事,身体力行影响后代砥砺前行树行业标杆;生前心善常敬菩萨乡民赞,逝后德高定入天堂神仙迎。

寺庙背后的山脊上有一条东北向的小路,走过50余米,右边有一个三、四分地的菜园子,里面种有蔬菜,看得出平时还是有人打理的。再前行80余米,路左边有一大一小两块石头稳稳地压在斜坡上。这就是令当地人充满好奇的岩箱子。关于岩箱子的传说,有好几个版本。我从老辈人口中听到的是,岩箱子是菩萨的藏宝箱,里面的金银财宝是用来接济劳苦众生的,箱子上刻有开箱口诀,可口诀除了菩萨谁也看不懂,也就是说除了菩萨谁也别想把箱子打开。附近有个贪财汉起了邪念,直接轮锤把岩箱子砸开了,菩萨见状急忙施法,宝藏瞬间消失,箱子变成了两块大石头。我用手机把这两块大石头拍了下来,镜头中,那块大石头上刻有的稀奇古怪符号清晰可见。有意思的是,在疑似刻有开箱口诀的大石头一头,竟然有焚烧过的香纸残留,不用说,一定是求财求福的人留下的。至于流传甚广且有《绥宁县志》提及的“南唐摩崖”之说,是否就是这块大石头上的开箱口诀,我无从判断,只能留待日后问得明白人了再前往仔细观摩之。

搞不清楚的岂止“南唐摩崖”。退休了,得闲了,我便时常问自己:我们陶家团人是何时因何原因从何地来到这百里寨山脚安家的?记得当年随父到其管辖的中学读初中和高一(高二转学县一中)时,每次寒暑假途经县城我们都要借住在西街一位名叫陶德园的老姐姐(年龄比我父亲还大)家。那是一栋不大的木房子,但位置是在县城主街最繁华的地段。后来那位老姐姐去世了,正好城市发展搞拆迁,就把这栋木房子整体搬迁到城边的北门坡。继母从乡里调城里工作,没地方住,就住到北门坡的这栋小木屋里。那时我已大学毕业二度从军,看到这个情况就问父亲:这木房子不是那个老姐姐德园的吗?”父亲回答说:“这房子本是我们陶家团祖屋,德园当年也是借我们的祖屋住。”至此,我才明白,在靖州城里最繁华的街上,曾经有过我们陶家团人的祖屋。再后来,翻看族谱,我又搞明白了一件事,族谱中第一世源流陶权,原籍江南凤阳府定远县二十四都昌义乡陶家坝人氏。洪武二年,因战功卓著被诰封昭勇将军。洪武七年八月病故,葬于靖州城北郊虎䣆坡地。至于此后我的老祖宗们为何要从繁华的街上搬到偏僻的乡下、而且是能看到溪水穷尽处的文溪乡长溪村皮溪冲这个山旮旯,还真是个难解之谜。问过在世的叔叔辈,没一个说得清楚的。记忆力超强又蛮会讲古(故事)的祖父健在时,我没想起去把这个事情问清楚,留下了遗憾,真是后悔。

虽然坐落于山外山、冲里冲的穷乡僻壤处,依然是养在深山人未识,但百里寨以其独特的魅力仍旧四季变妆展示,赢得当地乡民及零星慕名而至游客的由衷赞美。暖暖冬日,伫立山巅,俯瞰山谷深涧生烟,远眺群山绵延不绝,侧听林间鸟叫虫鸣,仰望蓝天白云飘过……这难道不是当下被封在石屎森林的城里人所向往的宁静环境和自由空间吗?

下山时,我不经意地又往南边眺望了一会儿。看得见的那些如油画般的浓淡相宜的叠翠峰峦,应该是地处绥宁的鹅公岭乡和东山乡,再远一点时隐时现的朦胧天际处,应该就是地处通道县的旅游胜地万佛山。很少有人会把百里寨和大名鼎鼎的万佛山联系起来,可此时的我,却莫名地把二者扯到一块,并从心底冒出似联不是联的两句话,轻声朗诵出来,以示对家乡名山的无比敬仰——

百里寨上望百里

万佛山下数万佛

2022年11月12日

于靖州

来源:靖州融媒

作者:陶德友

编辑:李帮旭

本文链接:https://www.jingzhouxw.com/content/2022/11/16/12052448.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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