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儿开蒙之际，母亲就念叨要他发奋读书，将来考上清华或北大，她也好跟着去看看首都北京的繁华。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十年寒窗，盼儿终于送走高考，但母亲送孙儿上清华北大的愿望只能寄希望于弟妹们的孩子了。虽不能去北京，但毕竟盼儿是孙辈的老大，第一个考上大学的，能去重庆一游，父母也是欢喜的。

　　九月初是山城重庆的又一个旅游旺季，因为正是重庆众多高等学府数以十万计的大学新生开学报到之际，送学的家长们云集山城，自然都要趁便游览山城景点，何况网红城市重庆旅游名声在外。

　　重庆果然不虚“全国四大火炉之一”的盛名。西政渝北校区风景如画，可惜秋阳炙烤，纹丝风讯也没有，动步则生汗，畏于秋老虎的淫威，我们大约游览了毓秀湖、罗马广场等几处湖光山色，就坐在北校门内黄葛树浓荫如盖、遮天蔽日的街边休闲小椅上舍不得动了。

　　我们比新生正式报到日早到了一天，但校园里迎新的氛围已经很浓了，欢迎新同学的红色横幅醒目耀眼，随处可见身穿绿色马甲的志愿者，多是高年级的大学生，更有不少旅行社的人在校园里派发重庆旅游线路行程报价宣传单。出发前在家里也曾浏览携程旅行等网页，了解重庆及附近景点，做过一番出行攻略，原计划一家人入住重庆后，每天租车游览一个重庆网红景点，将渣滓洞、白公馆、洪崖洞、磁器口古镇等挨个慢慢玩完，结果人家旅行社出价每人108元，一天就可游完以上全部景点，还多了重庆人民大礼堂，李子坝轻轨穿墙，长江索道和皇冠大扶梯几处网红景点。我立刻便在心里否定了之前的攻略，幸亏没有在网上订购行程，宣传单上经典的旅游线路，亲民的价格，让人心动。

　　早上七点不到，旅行社就派车来宾馆接人统一乘旅游大巴出游，一车一个导游全程服务。渣滓洞白公馆乃是久负盛名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可惜导游只送到景区门口，将解说的任务交给了景区内的解说员，而天气太热，景区人太多，挤不到近前，根本听不到什么讲解内容，只能跟在人群后面鱼贯而入，挨个参观了白公馆和渣滓洞每间陈列屋舍。歌乐山满山苍翠中，白公馆（香山别墅）的乳白门墙高耸如八字撇开、玄色铁门森森，想来是当年国民党关押重要革命者的地方，渣滓洞不过黑漆漆的寻常两层楼房，实在是简陋，可以想见那些被关押的革命先烈吃的苦受的罪。洪崖洞看起来是一处临崖壁立、层叠而上的民族特色建筑群，看过朋友圈的晒图，迷人之处在夜晚的灯饰之美，在白天根本看不出特别的精彩。磁器口则其实是几条卖手工艺品和特色小吃之类的蜿蜒石板老街，人太挤、天太热，没法悠闲逛街。这样的老街原也是游过几处的，比如成都的宽窄巷子、长沙的坡子街，还有我们家乡县城老城区的土桥街、下熙街，父母稀罕的不是土旧的街巷，因而我们也只是匆匆走马观花一回。倒是最后上解放碑环球金融中心那七十三层的会仙楼观景台去俯瞰重庆的城市景象，让母亲流连忘返。

　　可惜盼儿没有跟我们一道游玩。盼儿原本就不主张我们亲人团送学的，说他自己完全可以一个人去上大学，并且他一旦到校就要立刻投入志愿者工作等诸多事宜，没有时间陪我们，担心我们去送学会成为他的累赘，但顾虑外公外婆亲情所在而勉为其难。果然一到学校宿舍放下行李，陪我们在校园里拍了几张照片，一同在南苑二食堂吃了中饭，盼儿就撇下我们忙他的诸般事宜去了，看他那如鱼得水般兴冲冲离去的身影，倒让我颇为失落和不舍。

　　一天就游完了重庆市内的网红景点，预先定了三晚的宾馆房间就富余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排行程。再去西政校园，总归盼儿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忙，电话里说我们不一定能见到他，如果要去也请自便，那我们去也就没什么意思了。于是，宁愿浪费一晚两间的房费，将长江三峡游的行程提前，第三天下午六点半就登船开始了四天三晚的三峡游。

　　记得二十年前，刚参加工作不久，全国上下都在热议如火如荼建设中的长江三峡水利枢纽工程，“告别三峡游”喧嚣尘上，而我有幸和单位的女同事们一道趁着“三·八”妇女节之际去游了长江三峡。我们坐火车到宜昌登船溯长江而上到重庆朝天门码头上岸，领略了滩多水急的西陵峡、幽深秀丽的巫峡、雄奇险峻的瞿塘峡风光，可惜如今记住的情境细节不多了。

　　办好登船入住手续，夜色已经降临，重庆城市楼群街道的斑斓灯火次第亮了，高低错落、明亮幽暗、绚烂辉煌，映入眼帘惊喜不断。记得二零零几年的时候去过一回香港澳门，维多利亚港湾高楼林立、灯火璀璨的浪漫夜景至今难忘。如今从朝天门码头登船，于夜风轻拂中站在顶层甲板上欣赏重庆嘉陵江和长江两江交汇处的江滨城市夜景，只见高楼林立、江流缓缓、虹桥飞架，波光粼粼、灯火闪烁、美轮美奂，实在可与之媲美而毫不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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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近古稀的父亲手扶甲板栏杆，沐浴着凉爽的夜风，感慨地向我们描述起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于柳州乘船去广州的情形，说船小不及我们这船的三分之一，总共就搭载三十几个人，父亲住的是底仓，十几个人挤在一起，浓烈熏鼻的水腥气、龌龊的舱内空气臭，令人时时作呕，几天吃不下一点东西。

　　如今我们这四层高的游船虽不是五星级的豪华游轮，倒也干净整洁。我们住第三层，两人一间船室，空间不大，仅摆下两张小床有余，但还有一间小小卫生间，整天有热水淋浴，床头壁上还挂了电视机，可以看新闻、电视剧，有窗有江景阳台看沿江风光，一层有宽敞的餐厅用餐，顶层有甲板可容百十人露天观景。

　　之前我还担忧母亲会否晕船，实在是多虑了。不过记得二十年前游三峡，确有不少江段滩险浪急，船行颠簸的，如今大约三峡大坝蓄水，水位升高很多，因而水势沉稳平静了吧！重庆沿江多桥梁，夜色中，一座座虹桥如彩虹飞架，天堑通途，美得很。

　　昨日傍晚离开酷热难耐的山城重庆，登船走长江水路，在江风涛声灯影里惬意睡去。清晨走出船舱，望远山近水一片雾气朦胧，天幕阴沉，天气陡然转凉了。

　　早饭过后，我们的船停靠在丰都港码头，计划中的行程是上午自费游览丰都鬼城。记得上次游三峡去过鬼城，便不想再去看了，有近半的游客没有选择鬼城自费游项目，但父亲母亲难得出游一次，去看看是有必要的。送走父亲和母亲随导游去鬼城游览，我们亦离船上岸游览丰都县城。

　　长长的江堤望不到尽头，分层的护堤斜坡，有稀疏的野草植被在风里轻轻摇曳，宽阔的江面闪动着粼粼的灰白波光，几艘货运的船只在江心逆水徐徐前行，我们的船停泊在码头，视线寂寥、空旷而辽远，忽生一缕羁旅思乡的愁绪。

　　丰都县城临江依山而建，静寂的清晨，滨江路建筑装修风格各异的店面一律掩着店门，观店面招牌都是休闲娱乐的歌厅、酒吧、茶吧、书吧之类，看来这是一个颇懂生活享受的地方。隔江相望，青山如黛、屋角隐隐、一座高耸的浅黄玉皇大帝半身神像隐约可见，想必是一处不错的景点，但好像不在我们的行程之内。码头江堤上有不少挑担竹篮卖新鲜水果蔬菜的，多是枝叶新鲜的桂圆，看来此地盛产桂圆？还有平常未曾见过的蔬菜，比如一种浅绿色的圆头茄子，竟让一位同行的游客误认为是水果，买来用手擦了擦就送进嘴巴开吃，卖菜的连忙制止，比划着告知需炒熟来做菜吃才行。走到远处的跨江大桥下，有几个男女在江里游泳，一名女子站在堤上坦然地以套在脖子处的半截长裙为掩护在换泳装，之后身姿婀娜地从容涉水入江。

　　丰都县城街道狭窄陡峭呈“Z”字形顺山势而上，房屋也是逐级沿坡往上而建的，视觉零乱而拥挤，大约地势所限，倒是明显比我们湖南省内的县城多许多高楼。尤其颇为难得的是，丰都城中竟然有一处占地不小的朝华文化公园，公园顺山势铺呈，绿树成荫，石阶逐级而上延伸约里余，几条小径伸向绿荫深处，极目可见约有三五处绿荫簇拥的缓坡平台，皆是随音乐舒身慢舞的中老年人。这座旅游小城慢节奏的生活气息氤氲弥漫开来，浸润了路过的游子。

　　时近中午的时候，天空下起了一阵小雨，我们便回到了船上。不一会，父亲母亲也游览鬼城回来了。我问母亲在鬼城可否被吓着？母亲说倒是没有。父亲说鬼城保存十分完整，好些建筑都是年代久远的古建筑，值得一看，不过除了各景点大门外，其余里面地方都不准照相，不然可以多拍点照片的。母亲则说，鬼城里有一个大力士在表演抱起360斤重的大石块，围观投钱的人众多，一向节省的她也给了20块钱。

　　傍晚又下起了潇潇冷雨，江面笼罩着灰色的雾霭，远山近水一片灰白朦胧，看不清景色。夜里九点半多，我们的船停靠在云阳港码头的时候，雨势渐渐加大，但云阳张飞庙是行程里既定的游览景点，我是冒雨也一定要去的。船上的小卖部员工抓紧兜售雨伞和雨衣，平常10元一把的雨伞卖价30元，而2元一件的一次性雨衣也卖到了10元。家里各种雨伞堆满了抽屉，很多年没有穿雨衣夜行了，我选择了雨衣，雨滴隔一层薄膜打在身上，感觉说不清的酥麻新奇。

　　站在船头可以望见码头不远的江岸高处有古建筑飞檐翘角、灯饰剔透，“江上清风”四个大字清晰明朗，端庄秀逸，夺人眼球。导游介绍说“江上清风”四个大字便是在张飞庙临江的一面墙壁之上的。一大群撑伞、穿雨衣鱼贯而行的游人们朝着那几个字在夜雨淅沥中行走了十几分钟就到了。张飞庙实为“张桓侯廟”（桓侯乃是张飞身后的谥号），庙内不独有塑了张飞像的正殿，还有塑了刘备、关羽、张飞三尊像的结义楼，庙里还展示有汉唐以来的大量诗文碑刻和书画作品，整个庙宇由六七处古建筑构成，亭台楼阁，飞檐翘角，气势雄伟，透着古朴典雅大气。据说，诗圣杜甫亦曾在张飞庙滞留客居近两年时间，创作了大量不朽诗作。

　　导游介绍了张飞庙的来历：传说当年关羽败走麦城被害身亡，在阆中驻守的张飞惊闻噩耗，悲愤交集，下令部将范疆、张达在三日之内为三军将士备齐白旗白甲，挂孝出征复仇。怎奈范、张二人无法按时完成任务，恐怕被张飞军法处置、斩首示众，因而趁张飞熟睡之际潜入帐中将其杀害，头颅抛入长江，随波逐流到了云阳地界，一位渔翁夜得张飞托梦前往江中打捞，顺带打捞起了一坛金子，由是在江边建起了张飞庙。

　　云阳建县始于东周赧王元年（公元前314年），已有2300多年的建制史，是个历史悠久的地方。可惜我平生孤陋寡闻，之前对云阳、云阳与张飞之间的渊源皆是一片空白。只是通过小说和影视剧《三国演义》，知道刘、关、张桃园三结义，刘备三顾茅庐请诸葛，蜀相六出祁山病死在五丈原，匡复汉室，功败垂成，而张飞勇冠三军，为人嫉恶如仇，性格刚烈急躁，是个大孝子。“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蜀相壮志未酬、死不瞑目，张飞亦可叹惋，没有死在三军阵前，却是死在身边人之手，死后封侯又有何用？若是懂得体恤下情，或许也不至为手下人所害。一出悲剧的主角之一，原也是雨夜朝谒最相宜呀！

　　张桓侯廟楹联众多，独记住了正殿神像两侧柱上楹联：“遗像拜江干，义气如生，千古云安灵迹著；扁舟经峡路，愚忱默祷，一帆风助远人归。”看来张飞已成云阳地界生灵、江上过往船只的保护神。

　　平生只知有武庙供奉关公，第一次听说而且参观了张飞庙。看来不是只有达官显贵、公爵王侯，才有可能被世人立庙祭祀的，民意可畏呀！

　　清晨六点，导游通过广播通知，我们的船将开始经过瞿塘峡，瞿塘峡乃是三峡中最为雄伟壮观的峡，且风景集中在二十分钟左右的船程，让我们抓紧起床往甲板上参观游览。我的动作麻溜，上到甲板，天刚蒙蒙亮，没有下雨，看样子是个晴朗的天。只见船行进在宽阔的江面上，船过之处两路江涛滚滚如车辙由浓而淡消散在船后的江面，远远的江岸小镇人家尚有零星灯火，夜泊的货船亦灯光星星点点、睡眼朦胧，远山如黛，水天相接皆是淡淡的烟青色透着瓦蓝或浅紫，难以描述的江景山色，妙不可言。随着船只行进，江面很快开始变窄，两岸山势陡峭高耸，石崖壁立千仞，仿佛两扇天门要将江面合拢关闭，这是瞿塘峡的夔门了。右侧万丈悬崖上署名孙元良的崖刻：“夔门天下雄，船机轻轻过”清晰可见，不知孙元良何许人也！

　　船过瞿塘峡之后，便停靠在巫山港，巫山乃是重庆最东边的一个县，再走就是湖北的巴东县了。我们的旅游行程里安排的三个自费景点，除了丰都的鬼城就是巫山的小三峡和神女溪了。望文生义，小三峡大约也就是大三峡的浓缩版，神女溪看来似乎更有吸引力。之前，旅游公司的女导游也推荐了神女溪，并且要求预交了游神女溪的船票钱。到了才知道，这条溪就在神女峰附近，是长江水位上涨之后淹没形成的一处新的天然小江岔，借神女峰的光环命名神女溪而已。学生时代就因为读过朦胧诗人舒婷的诗句“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的肩头痛哭一晚”，从此记住了“神女峰”三个字。到过三峡，才知道神女峰不过是壁立千仞之上一块拇指大小的石头，谁想却承载了那么多的传奇故事、浪漫情怀和千古文章。

　　神女溪完全属“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没有什么人工雕饰的痕迹。两艘能乘坐三十人的小游船载着我们往神女溪尽头下船，在一处塑料浮块搭建的水面浮台上小憩，听几位船上导游客串的土家族阿哥阿妹唱了几首听不懂的山歌，就打道回程了，全程约两个小时。导游在船上兜售庙参、何首乌和树叶茶，以往上当太多，不知真假如何，没有动心。父母皆说，神女溪还不及主航道的风光好。

　　我们的船离开神女溪继续前行，夜宿在秭归县茅坪港。早餐过后，携带行李于码头离船上岸，乘车游览行程中最后的景点：屈原祠和三峡大坝，这两个著名景点相距不过数里。旅游客车载着我们穿过了秭归县城，先来到城东五里的向家坪，屈原祠掩映在满山橘树和松柏之中，依山朝江，祠前地势开阔，景色秀美。屈原祠乃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由山门、大殿和左右配殿等建筑组成，山门为四柱三楼式碑坊，白色墙体配以赭红、明黄、蔚蓝彩绘，翘角飞檐雕饰飞凤、麒麟等，颇具古典建筑的端庄大气、富丽堂皇。天气晴好，秋阳普照，屈原祠建筑群与蓝天白云、绿水青山相映相衬，熠熠生辉。

　　之前知道屈原乃是湖北秭归人，但秭归屈原祠没有瞻仰过，算是填补了人生一处游历空白。屈原二十七岁官居左徒，乃战国七雄争霸时代伟大的政治家和爱国诗人，世人或称其三闾大夫。尤其，屈原还是中国古代文学史上杰出的浪漫主义诗人，创造了独具一格的文学体裁“楚辞”，其创作的《离骚》《天问》《橘颂》《九歌》《涉江》等伟大诗篇瑰丽华美，光争日月，无人能出其右。

　　“江上荒城猿鸟悲，隔江便是屈原祠。一千五百年间事，只有涛声似旧时。”这是南宋爱国诗人陆游经长江过秭归谒屈原祠的诗作，愁绪满怀似不同于诗圣老杜的性情率真与豪迈。读老杜诗：“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寥寥几句，情态跃然纸上。

　　游览三峡大坝，是乘了露天的直升电梯往观景台远眺大坝，遗憾的是人太多，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壮观宏伟，尤其因为没有体验乘船过闸，似乎没有找到游三峡大坝的感觉，因而没有多少可费笔墨之处了。

　　走完六百里长江水路，听母亲颇为感慨地说，不曾想这辈子还有机会在这长江的船上住上几日，比起坐车的感觉舒服多了。这大约就是我此番三峡游的最大收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