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父亲：

　　又到父亲节，又是切切的思念，又想写点什么了。

　　记得在2008年，您离世十年后的那个父亲节，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命运多舛、劳累一生、没有享过一天福的您，不由地泪如泉涌，写了一篇《父亲节里念父亲》，把网友们感动得泪眼朦胧，也把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

　　时光匆匆，情感有增无减，思念与日俱增。又快十年过去了，每当逢年过节，以及您的生日、祭日，或者父亲节，我都忍不住想起和念叨您。年年如斯，反反复复。

　　父亲，您离开我们近二十年了，一切是那样熟悉，又显得那样陌生；是如此遥远，又如在眼前。思念的情怀，相思的苦楚，早在这个梅雨季节被雨水滴落得湿漉漉的。

　　多少回，看到别人父子促膝谈心、其乐融融，总是强忍泪水，无比羡慕；多少次，梦中与您相见，梦幻中的幸福却是那样短暂、那样缥缈，醒来，反更痛苦。

　　越长大、越念旧，越走远、越想家。告别山村，走进城市后，这些年，我常常空恨时光的无情，又徒留凄楚的遗憾。多少个夜深人静，呆呆地站在窗前，久久遥望浩瀚无垠的天际，四周是那样的灰蒙与阴沉，始终得不到您的半点音信。阴阳相隔，隔不断我对您的牵挂；天上人间，您能感应得到我的担忧与祝福吗?

　　此时，窗外绵绵细雨，淅淅沥沥、滴答作响，宛如一首凄哀的念曲，让心绪在梦醒时分找不到梦的由来。小区里的三角梅，孤寂地默默盛开着，将要凋谢了。没有您来欣赏，它们也如同孤独的儿女，寂寞地在凄风苦雨里孤芳自赏。那些晶莹透亮的雨水，仿佛是生离死别过的亲人，多少年了，仍然饱含着苦泪。

　　黑夜在空气里凝固，思绪在黑夜里游走，心绪不宁的挂钟，嘀嗒嘀嗒地单调地摇摆着，无边的寂寥和愁绪如迷雾般漫过我的心头。莫名、感伤、阴郁的情感顿时油然而生。在这样的夜，在父亲节来临的前夕，我在漫无边际地苦苦搜寻着您的点点滴滴……

　　父亲，您是一个苦命人，勤劳善良、老实巴交是您一生的写照。我不知有谁比您还苦——从小我的爷爷过世、奶奶改嫁，十几岁就成了孤儿，中年又经历我的两个姐姐和一个哥哥夭折，上年纪了依然还在耕地犁田，为生活苦苦操劳，一辈子面对的都是死亡的恐惧和无尽的凄凉。

　　父亲，找不到上天的路，我无法得知天堂里是否也过父亲节，是否也有人陪您唠家常、喝小酒、抽旱烟……这么多年来，我无数次在文章里、诗句中想您，无数次在撕心裂肺的泪水里，怀念您辛劳的一生。可我的才情太浅、泪水太轻，写不下您是怎样一捆一捆地扛着柴火回家，又是怎样一锄一锄地种着庄稼，却收获着少得可怜的谷粒。

　　父亲，沉默寡言是您的性格，望子成龙是您的期盼。冰心说，“父爱是沉默的，如果你感觉到了那就不是父爱了!”而罗素却说，“父亲们最根本的缺点在于想要自己的孩子为自己争光。”这就是您，总在少言寡语中给我最深的爱。

　　父亲，在不堪回首的艰难岁月里，您挖草根、拾野果。饥饿的年代，您和母亲总是把最好的白米饭留给我和姐姐哥哥们吃，而你们吃的却是红薯、南瓜、芋头等杂粮。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您那么爱抽烟，那是为了抵御饥寒；现在我还记得，曾经有一个深夜您爬起来敲山核桃吃，实在是饿得慌呀。

　　记忆中，我们家总是吃不饱、穿不暖，您一辈子连饱饭也没吃过一餐。借钱、借粮、借生活，您一直在为我们借着光阴、借着幸福、借着希望。不知道那些年，您是如何放下自尊，到富足的人家借这借那；不知道那些年，您是如何补东补西，拉扯着全家人的日子。也正因为您的省吃俭用、东挪西借，我才得以完成学业，才有了今天的“铁饭碗”。如今，我们丰衣足食，生活无忧，可您却再也无福享受了。

　　父亲，多么希望天堂里没有忍饥挨饿的日子，您想吃什么就有什么吃!于是，每年的清明节、七月半等日子，我都会大把大把地给您烧纸钱，您收到了吗?还够用吗?

　　其实，幸福很简单，只需陪您走走路!原来，幸福很容易，只需和您拉拉手!然而，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子欲养而亲不待”，我一直耿耿于怀、念念不忘，这是人生中多么大的遗憾呀，也是我一辈子欠下的最大一笔心债。世界上有一种残忍，是生离死别的疼痛，便是欲孝，已难有孝亲之日。天堂无路，我再也无法报答您的养育之恩。

　　父亲，印象中的您，形象从来都不高大，不修边幅、胡子拉碴，永远戴着一顶旧帽子，似乎一直都老态龙钟、体弱多病。之所以给我这样的感觉，或许是因为您年轻时候的样子我没见过，我出生时您已年近五旬；或许是因为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太少，我小学五年级就离开你们到乡里读书了，参加工作以后也很少回家；也或者是因为您从来没添置过一件像样的新衣服，不打扮的人更显老迈。但无论是丑是老，在我心目中，您一直都是我最帅的父亲!

　　父亲，您生前我们交流太少，从未出过山门的您性格内向、与人为善，而我也遗传了您的特点，很少主动与人搭话、与人为敌。但沉默也是一种爱，有些关心无需用语言表达，我们彼此心有灵犀。您从来没有打过我、骂过我，哪怕说一句重话；我也极少惹您生气，学习刻苦、乖巧听话。读书时，我们老屋的门板上贴满了整墙的奖状，这或许是您最引以为豪的。

　　但是，成绩好不一定修养好，好性格不是没脾气。记得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情，我曾经与您发生过一次很大的冲突。

　　当年，我正在读师范快毕业了，暑假回家的一天晚饭时，您和我商量一件事：“我和你妈妈年纪都大了，想为你找一个媳妇来帮忙照顾。”

　　是啊，能够理解，两个姐姐已外嫁成家，你们都六、七十岁的人了，急需有个人来打理、支撑这个家。但我还是连忙说不急，还读书，早着呢。

　　原本这是为我考虑，是一番好意，可是后面的话让我大发雷霆。

　　您说，崽啊，我们家不比别人，实在是穷啊，谁肯嫁来?我们怕你打一辈子单身呀!何况这个女的已经生了一个儿子了……

　　此话一出，我气不打一处，立即变了脸色，大骂开来，把你们吓呆了。这是我第一次向你们发火，想不到乖乖崽也有暴脾气。同时，我饭也不吃了，把碗一丢，看都懒得看你们一眼，就进入自己的房间，把门反锁了，不再理你们。

　　原来，邻村一家亲戚，有个女儿不守妇道，与村里一个同姓小伙子偷偷摸摸好上了，并未婚先孕生下了一个儿子。但是，他们是一个家族的，按风俗不能在一起。于是，家长为了遮丑，想要尽快把女儿嫁出去。我们两家熟悉，加上那时穷得揭不开锅，他们就托人说媒，准备降低身份下嫁到我家，满以为我会答应。

　　可是父亲呀，您太糊涂了!知道您是怕我打光棍，知道你们急于抱孙子。然而，人穷不能穷志气，儿子岂能“坐享其成”，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是呀，父亲!您是看得多、有远见，穷乡僻壤找不到媳妇的确有不少，过去这样，现在还是一样。我们那个仅280余人的小山村，至今还有30多个单身汉，有的年纪甚至比我都大，也还形影相吊。还记得那个奶名叫黑狗的吗?已经快50岁了，还是光棍一个。

　　父亲，如果不是您辛辛苦苦供我读书，让我走出了穷山沟，也许会面临着同样的悲剧。现在回想起来，当初您“出此下策”也是情非得已，我可以不领情，但不该向您发火。对不起，我错了，向您道歉!

　　父亲，也就是从这次冲突中，激起了我的斗志，我决心加倍努力，不让您看笑话，不让您失望。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苦尽甘来。工作四年后，缘分降临，我成家了。这时，您也放心了，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微笑!

　　可是，您也太过放心了，竟然就在这年冬天，无牵无挂、悄无声息地走了，甚至我们连说上最后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其实，您只要再等一个月，就能抱抱您的孙女，她是多么可爱呀!如今，她聪明伶俐、亭亭玉立，已经读大学了。而且能吃苦、又懂事，每年的清明节都会到您的坟前祭拜呢。您可以放心了，应该欣慰了!

　　父亲，回忆了那么多，您的形象既清晰，又模糊。清晰是因为您给予了我太多爱，模糊是因为过去了那么多年，而您什么都没有给我留下，哪怕是一张小小的照片。但无论如何变化，您永远都不会改变，尽管普普通通、简简单单，却一直神采奕奕、熠熠生辉!

　　父亲，您虽然走了那么多年了，但永远永远地活在我的心中。您用自己的行为感染并教育着我，让我学会了用爱感动生活，用爱感知世界，用爱感谢工作。您就是一座伟岸的大山，拥有厚实的胸怀和深沉的力量，您的爱——如伞，为我遮风挡雨；如雨，为我濯洗心灵；如路，伴我走向人生旅途……这爱比天高，比海深，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穷其一生也报答不尽……

　　纸短情长，无比思念!不再说了，越说越伤感。在父亲节来临的时候，让我们都开心，祝您节日快乐!愿您在天国里不再苦难、不再饥寒交迫、不再为我们担忧，从此自由、快乐、幸福……

　　（儿子写于2017年父亲节来临之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