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君相伴，此生足亦!

　　已是大雪节气，放眼四周，山寒水瘦，草枯叶黄。

　　周末，驾车回老家洪江看望父母。父母都是古稀之人了，越来越觉得母亲身体不是很好，让人担心。冬天来了，她的哮喘不知会不会加重?沉默少言而又喜欢抽烟的父亲是不是偶尔也会咳嗽?想到这些，更让我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自从G65包茂高速通车，回家就方便多了。从我工作生活的靖州县城，行驶一百二十多公里，到安江出高速口，两小时不到，我就可见到父母了。交通的便利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一年四季，奔跑在这条路上，见到这条路两边的风景也各不相同。

　　记得上一次回家是一个月前，刚刚立冬。那时，行驶在包茂高速上，只见路两边已没有了鲜艳的绿色，满眼朦胧的灰黄。唯一让我眼睛一亮的是，车到洪江区路段，只见沿路都是郁郁葱葱的柑橘林，枝繁叶茂，一棵棵如绿色的蒙古包，坐落在连绵起伏的山坡上。其实，这柑橘林在靖州、会同段也有，但是，在这两处的柑橘林树上，已不见柑橘的影子，全被采摘了，所以，只剩下单纯的绿色，不觉得亮眼。而在洪江段，那无尽的柑橘林中，还挂满了黄橙橙的柑橘，它们象一个个鲜艳的红灯笼，挂在绿叶间，相互映衬，格外引人注目，仿佛 是夹道欢迎来洪江的客人与游子。遥望远处，那无数的柑橘又象是一颗颗小星星，闪耀在无垠的绿野中，一眨一眨地仿佛在向你张望。

　　真有点难以理解，相隔仅仅百余公里，却习惯如此迥异。为什么在我的家乡洪江，柑橘还会挂在树梢呢?

　　想起了小时候，老家是以柑橘闻名于世的，特别是黔阳冰糖柑，更是美名远扬，还成了地理标志。忆起中学时代的地理书上，标记各地特产时，黔阳冰糖柑赫然入目。那时，我就知道，我的家乡以冰糖柑出名，家家户户都种柑橘。

　　那时，父母正当年盛，从不言苦，也不怕累，在所有自留地里都种上了各种品种的柑橘。一年四季，他们就留连在柑橘园里，除草，松土，除虫，施肥，采摘，剪枝，把他们汗水都抛撒在了柑橘园。一到收获季节，是全家人最开心的时候。大约从国庆节开始，就陆陆续续有柑橘收获了。根据品种的不同，成熟的季节也有异。较早成熟的，有宫川，国庆一号，蜜橘等等。我感觉幸福的日子也是从宫川熟了开始，因为有吃不完的柑橘任我吃了。橘子过后，才是柑子，什么广柑，冰糖柑，大红柑，红橘，一个接一个地开始熟了。那时候，种的最多的也是冰糖柑。到了立冬以后，也是冰糖柑开始采摘的时候了。父母挑着一担担满箩筐的柑橘回家，那沉甸甸的柑橘把扁担两头都沉沉地压了下去。那么多的柑橘，依据其成熟时间的差异，采摘季节大约要持续两个月。采摘回来的柑橘由一小堆慢慢变得一大堆，最后变成一座小山一样高，这座小山最后不仅会化成我们姐弟仨一年读书的费用，还可支撑我们家一年的开销。

　　屈指数来，柑橘这个大家族里成员真不少，仅我所知的就有近十种。在这个大家族里，各种品种的柑橘也各有特色。宫川成熟算早的，橘皮还是绿色时，果实就已经熟了，而且汁多味甜。所以，往往还等不到它果皮金黄时，就已被采摘完了。大家都图吃个新鲜，作为最先上市的柑橘，它很受欢迎。不止是因为它成熟早，还因为它皮薄，与果肉无粘连，剥起来特别方便。所以，特别受到青睐。宫川过后紧接着就是国庆一号。一听这品名就知道，这种橘子是国庆时节面世的。不错，它就是为了国庆而生的。它个儿小巧，味道也是正宗橘子味。紧接国庆一号之后，南丰蜜橘，金钱橘，红橘等等各种橘子开始面世了。红橘可以说是所有橘子中姗姗来迟的一位，它与冰糖柑一样，到隆冬时节才味道最好。因为经过了霜降考验，红橘的皮格外与众不同，是那种中国红，看起来很喜庆，也养眼，更引人食欲。红橘的果肉亦饱满，剥皮后，皮肉分离，清清爽爽，只有细细的白色的如棉线一样的经络附着在果肉表皮上，轻轻一扯，那线就从果肉表面分离开来了，只见那一瓣瓣红橘如透明的红色翡翠，晶莹剔透，汁水饱满欲滴，让人垂涎欲滴。吃红橘须得有耐心，不可囫囵吞枣。因为，所有的橘子中，只有红橘的籽最多，每一瓣果肉里都会有一两颗籽。为了你不至于将籽也吞下，它让你不得不慢慢地一瓣一瓣地细嚼慢咽，将籽吐出后，才能大快朵颐，这时候，满嘴都是橘子的香甜味，也让你回味无穷。这，也许正是红橘之最可爱之处吧。

　　等到大家吃橘子吃得有点乏味了，柑子差不多也开始成熟了。记忆中柑子品种也很多，有大红，广柑，椪柑，臭柑，冰糖柑。而冰糖柑是主打产品，它味甜，清凉，水分也足。特别是冬天大家烤火久了，吃火锅吃多了，或者吃腊肉多了时，口角上火起泡时，吃几个冰糖柑，那感觉就象是六月里喝了一口冰水一般凉爽。这时候，冰糖柑是清火消食之首选，又是一剂良药。冰糖柑好吃，但是，吃起来却没有橘子一样方便。最常用的吃法是，挑个中意的，拿在手上捏一捏，感觉象小皮球一样有弹性了，就可下手了。如果感觉有点硬，那就放在桌上好好揉几遍，直到皮柔顺了才可以。这时候的冰糖柑剥起皮来，才不会让因为皮脆引起汁水四溅而影响形象。一般人都是持个小刀，斯斯文文地将皮削去。这时候，最能体现一个人的涵养与性情了。那性格浮躁者，往往会手持小刀，一刀一刀地将那皮削得一小块一小块地，毫无艺术可言。而涵养较好者，会一手持刀，一手持果，果子与小刀一样的慢速转动，转眼工夫，从头至尾，那皮粗细一致厚薄均匀如一长长的黄色彩带慢慢儿转出，煞是好看。年少时，我最喜欢与人较量这一工夫了，所以，渐渐地，冰糖柑吃多了，也练得了一手削冰糖柑的好工夫。削皮后的冰糖柑再将它一片片地掰开，小口小口地送入口中，细细地品味它如冰糖的甘甜清凉和水果的柔脆，那味儿真是美得无以言表!但是，这样的吃法会让人觉得不过瘾。于是，在没有旁人时，我会拿起水果刀，在桌上垫一张餐巾纸，将那冰糖柑两分为四，一口气切它十来个，然后直接拿起来一片一片地啃，如风卷残云，基本上一分钟解决两个冰糖柑，吃它十来个后，大呼“过瘾!过瘾!”然后再收拾残局。此吃法淑女不可提倡，只供我等对冰糖柑情有独钟的贪吃之辈参考。

　　吃完橘子，柑子也该上市了。柑子的种类也很多，每一个品种各有特色。现在，臭柑已经被淘汰了，并不是因为它臭，而是因为它果肉较粗糙，味儿偏酸，渐渐被食客们遗忘。而大红同样偏酸，但是，如果存放到过年以后食用，它的酸味会淡许多，加之它水份十足，吃起来酸酸甜甜，几乎没有果渣，赛过任何饮料。现代人的厨房里大多备用榨汁机，其实，用大红柑子果肉来制作饮料是上等的选择。说到这里，我有点替广柑叫屈，因为广柑的酸鲜可与柠檬相比，维生素C的含量也很高。可惜，在那个年代，榨汁机尚未普及，它没能充分发挥自己的优点，在水果群中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被食客抛弃，未能享受柠檬的待遇，真是生不逢时。

　　与柑橘同类的水果还有橙、柚。什么纽荷尔橙、脐橙、血橙等等，各有千秋。还有柚子，品种繁多，什么沙湾柚(这在老家是非常有名的，视为贡柚)、蜜柚、安农一号、冰糖柚等等。我最喜欢吃的当属冰糖柚，因为它既有冰糖柑的甜，又有柚子的果粒特点，果肉粒粒清晰，如白玉颗颗排列整齐。入口咀嚼，感觉脆生生的，而且水份较其它柚子要足。关键是，这冰糖柚平均重量只有一斤多点，一个人完全可以一次搞定一个，干脆利落，不用担心因为太大吃不完剥皮后存放又会水份流失。我还最喜欢这冰糖柚嚼到最后那一丝丝淡淡的清苦味，如余音绕梁，回味无穷。就是这丝丝的清苦，才使它具有清火的功效。

　　每到柑橘出世时节，母亲就会一次次打电话来，嘱我回家取柑橘。父母都知道，我喜欢吃柑橘，所以每次有新的柑橘上市，都会给我存留，一遍遍嘱我回家。 每次回家，我还会如数地带回上一次吃过的橘子皮，母亲要用来熏制腊肉香肠。终于明白母亲制作的腊肉香肠为什么与众不同，令我百吃不厌，原来是因为制作时添加了橘子皮与柚子皮 熏制 。而那柚子树叶，又是冬天里吃牛羊狗肉火锅时不可缺少的佐料，有了它，不仅可以除腥味，还能增香提味，是随手可取的香料。这柑橘柚也许还有更加奇妙的功效不曾被世人知晓也未可。每年单位组织体检，医生都会对我的身体大加赞赏，说我身休健康，内环境弱碱性，属百癌不侵。我呵呵一笑，心想，这功劳还得记在柑橘柚身上，因为一生独爱吃柑橘柚，每年有半年时间都在吃，一年至少也要吃它三四百斤，内环境不呈碱性才怪呢。

　　回到家中，望着家门口那棵高大的冰糖柑树，上面仍缀满了红红的柑子。我不解地问母亲：为什么还不采摘?母亲回答：为了等你回来才摘。终于明白，一路所见那未曾采摘的柑橘，原来都是为了给亲人而留，为了给飘流在外的游子而留，也是为了远方的客人而留。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水果无数，我独爱柑橘柚。此生能有柑橘柚三君相伴长久，我此生足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