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脸谱之三（小说四题）——陶德友
领导的缺点
市里即将召开第八次党代会，我们集团公司分配有一个党代表名额。经公司党员代表大会无记名差额投票选举，集团公司的党委书记、董事长严革同志，最终被高票推选。
推选出来的党代表都要填写代表登记表，一式三份，报市委组织部审批。我们党办在草填代表登记表时，遇到了一个问题：表内“主要表现”一栏里领导的缺点不知怎么去写为好。按说这不应该成为问题的，可具体到我们严书记严董事长，就真成了难题，主要是他的缺点不是太明显，很难准确表达。
想起去年搞民主评议党员工作时，领导都有自评材料放在党办存底，我便安排属下去查找。严书记的自评材料是这样写自己缺点的：“政治理论和科学文化知识的学习有待加强。”
“你这个党办主任怎么当的？那是自我评价，你写上去了就成了组织评价，怎么能照抄呢？”当我拿着写好的领导的缺点征求领导意见时，领导对其“缺点”很不满意。
“那好，我再斟酌斟酌。”我灰头灰脑地退出了领导的办公室。
回到自己办公室，正好在市委党校任党建教研室主任的大学同学陈海来访，专门推销他那本《社区党建研究》专著，于是我向他谈起了不知怎么写领导的缺点的问题。
“最近我在研究沟通学的问题。其中就涉及到下属如何揣摸上级心理的学问。你呀，在官场白混了这么多年，太不醒目了。你说说，你们的头现在心里头想得最多的是什么？”
“当然是深化国有企业改革之类的问题哪！”
“书呆子一个！你们的严革，大名鼎鼎。关于他的传闻，眼下不少呢。有说他要调市经济技术开发区当主任的，也有说他要当副市长的，鸿运当头啊！这个时候，他心里头想得最多的当然就是如何为通向这些目标铺平道路。你说说，这个时候他能不在乎自己的‘缺点’吗？”
“可我觉得，那条‘政治理论和科学文化知识的学习有待加强’的缺点，也算不得什么，用到中央政治局的领导同志也不过分呀。”
“话虽然这么说，可你的领导仔细琢磨起来，就会想到这么一些问题：我是一个大型国有企业的党委书记，政治理论学习有待加强，会不会给上级组织部门造成我不注重政治理论学习、或根本就不爱学习的印象呢？还有，我是一个大型国有企业的董事长，科学文化知识的学习有待加强，会不会给上级组织部门造成我是门外汉、落伍者、瞎指挥的印象呢？”
“那怎么改？”
“如果你非要继续在这个‘缺点’上做文章，那还不如改成‘党建理论的研究不够深入’。”
“这好像是你的缺点。”
“是我的缺点，放到你领导身上，就不是缺点了。”
“谢谢。你今天没有白来，推销专著的事我会帮你的！”
然而，党建理论专家所提的“缺点”，经请示领导，还是没有被通过。电话里跟陈海一说，他也颇感意外：“看来，你们这个领导‘要求’真的很严。那就写成‘党建理论的研究还需继续深入’。总而言之，你把握一条原则，写领导的缺点要避重就轻，似是而非！”。
直觉告诉我，领导可能不大喜欢这类缺点。于是我想起了领导在多次民主生活会上给自己提的另一条缺点：有时有些急躁。为慎重起见，我带着这条意见走到公司人事部，征求黄部长对这条意见的意见。
“老曹啊，这‘缺点’也可能是我们头的缺点，可真这么写，领导很有可能不高兴喔。”
“为什么？”
“急躁，可以联想到工作方法、领导艺术、群众关系、修养等方面的问题。改成有时深入基层不够之类的问题可能会好些。”
“那好，有时深入基层不够。”
“你这个老曹啊，扛着竹杠走小巷——直来直去！写这样的缺点，总得加些修饰性的语言吧，比如在‘有时’后面再加上两个字：‘显得’”。
“这显得……”
“是呀，‘显得’嘛，就是感觉上的事情，不一定是真实的事情。也就是说，这个‘缺点’是我们这些部属们感觉出来的，不一定就是领导真正的缺点。”
再次走进领导办公室。领导对着我给他新提的“缺点”虽然皱了下眉头，但提笔修改了一下后，说了句“就这样吧”，终究还是通过了。
领导亲自审定的缺点是：工作太忙时显得深入基层不够。
领导的缺点领导是审定了，可我左看右看横看竖看怎么看都有点怪怪的感觉。这样的缺点，提到神通广大的齐天大圣孙悟空身上，似乎还是个缺点，可用到吾等凡夫俗子身上，是不是太苛刻了呢？
但我们还是在正式填写代表登记表时把领导的这个缺点报了上去。
打 假
Ａ市工商局王局长从一线“打假”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就被一头撞进办公室的机关党委专职副书记兼工会主席老江缠上了。
“局长，下午全市党政机关‘唱响红色经典’歌咏比赛，您无论如何要抽空参加。这是决赛。”
“听说你们唱得挺好的嘛！我上台恐怕起不了什么作用。”
“您上台去唱意义可不一样，说明领导重视，得分就高。再说，市委书记、市长都要去看比赛，您局长不登台也不大好。”
王局长想了想，觉得老江的话也有道理，于是就点点头说：“那我就去唱吧。”但又有些担心：“这段时间我忙打假去了，你们合唱队唱的《七律·长征》和《太行山上》我没练唱过，到时唱跑调了怎么办？”
“不要紧！您只要和着大家的歌声张张嘴就行了。是不是真唱，没人看得出的。”
“这……好吧。”王局长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工商局抽签抽到最后一个上场。这在老江看来，是个好签。一是从历史的经验来看，评委们打分一般都是越打越松，越到后面分越高；二是做准备工作的时间充分，不至于仓促上阵。
比赛紧张有序地进行。出人意料的是，评委们打分并没有出现前紧后松的情况，这些从音乐学院、省市文艺团体请来的音乐专家，评判十分挑剔，打分极为公正，令人十分信服。这多少给排在后面的代表队增加了一些压力。不过，在老江看来，演唱水平能压倒工商局的代表队尚未出现，他对本局代表队夺冠仍充满信心。
工商局代表队终于登台了。
从服装到化妆，从队形到队员的精神面貌，这支代表队都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身材魁梧的王局长站在第二排正中间的位置，十分引人注目。
两首经典的革命歌曲唱罢，剧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凭观众回报的掌声，凭良好的自我感觉，工商局代表队在走下舞台之前就给自己打了个最高分。然而，片刻后的评委亮分却令工商局代表队惊讶万分：得分不太低，但也不太高，大致排在第三、第四名的位置。果然，主持人宣布获奖名单时，工商局只得了个三等奖。
老江黑着脸代表工商局上台领完奖后，便气冲冲地去评委席找尚未离场的那些亮分不高的评委论理。谁知，评委的回答令老江哑口无言──
“站在第二排中间的那个大个子是谁？口形不对，表情也不自然，与整体很不协调，一看就是个南
老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心自知——想不到歌咏比赛也“打假”！
答 题
故事发生在无纸化普法推广之前的年代。
当时，蒙大海大学毕业被招录到Ｇ市Ｆ局工作还不到两个月，就得到顶头上司杜处长的重视，接受到一项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务必于两天内将局里下发的人手一份的《政策法规知识竞赛试题》做出个样板答卷，以便大家参考。
翻开印在省报的试卷一看，蒙大海感到有些茫然。试卷共有100题，分为“单项选择”“双项选择”和“判断”三种类型。试卷末尾附有答题卡，答题卡上排列着一组组圆圈。因为是电脑判卷，答题者只需将你认为正确的答案按题序在相应的圆圈内涂黑点就行了。不过，要将这100题全做下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得查阅大量的资料。机关没有图书室，想查资料也没门。他感到这事有点棘手。
杜处长说的“两天内”，其实就是周末周日两天。本来，几个一起分到Ｇ市的同学已经约好，周末周日到温泉度假村聚一聚，彻底放松一下。这下可好，放松不成，还得紧张一番了。下班后，他顾不上吃晚饭，就到公用电话亭给同学张鹏打电话“请假”。
张鹏是这次活动的发起者，一听蒙大海“请假”是因为那100题的事，在电话里就哈哈大笑起来。笑过后，他说：“这是全省性的活动，我也躲不掉的。老同学，你大可放心，答案我早就搞到一份了。明天我带上，你照抄就行了。”
“OK，明天见！”有了张鹏这话，蒙大海那绷紧的心弦立即松弛下来。他再也不去想答题的事了。
双休日玩得很痛快，一晃就过去了。星期一上班，蒙大海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那份抄来的答案毕恭毕敬地送到杜处长手里。
“小蒙，这两天辛苦你了。……嗯，题做得不错，我参考参考。”杜处长拍了拍蒙大海的肩膀，表示很满意。
《政策法规知识竞赛试题》已被杜处长率先做好的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遍全局。于是，一时间，借“参考”之名向杜处长索取答案的各处室人员络绎不绝。好在这答案能一传十，十传百，要不，杜处长即使有分身术，也是难以应付的。
电脑判卷结果出来了。出人意料的是，全局竟有五分之四的人员不及格，不及格的人员中竟然十之八九得分完全相同！
这是件令Ｆ局十分丢面子的事。局领导十分恼火，责成纪委办公室查清原因。查来查去，局里查到杜处长身上，杜处长查到蒙大海身上，蒙大海查到张鹏身上，张鹏查到其女友温露身上，……经过锲而不舍的追根溯源，终于水落石出：试卷答案源出Ｓ大学老校工韩泉师傅之手！
原来，韩泉师傅和他一同烧了二十多年锅炉的老伙计黄忠师傅也各自领到了一份《政策法规知识竞赛试题》。他俩都只有小学文化程度，要把这100题都答对，显然心有余而力不足。经过合计，终于想到一块了：咱俩权当打麻将试手气，蒙着涂圆圈得了，谁运气差，“考”的分少，就请喝“二锅头”。下班时，韩泉师傅去校收发室取信件，将那答题卡遗忘在传达室里，结果被校保卫处一科长拾到，误以为是法律系博士生导
蒙大海经过了这么一件事，觉得呆在Ｆ局很没面子，于是动了让在省人社厅当领导的舅舅帮忙“挪窝”的念头。没过多久，他真的被一个更好的单位以冠冕堂皇的理由调走了。
院内，有人打鸟
近段时间，市园林科学研究所院内常有陌生人打鸟。有人看见打鸟者为一英俊青年，身着迷彩服，使用的是一杆崭新的双管猎枪。他的枪法特准，
情况反映到了肖所长那里。肖所长很恼火：“简直无法无天！今后谁碰上了，先缴了他的枪，然后再押来见我！”
园科所地处市郊，院子很大。院内有一片密林，地形呈水饺状，足有
“喂，你过来，有话跟你说！”肖所长压住心底怒火，平和地向背对着他正举枪瞄准的“迷彩服”招呼道。
“迷彩服”转过身来，眼睛一亮：“噢，是肖叔叔呀！”
“是你——雷鸣！”肖所长认出来了，眼前的小伙是女儿肖音的大学同学、分管副市长雷震天的公子雷鸣。“好久没见你了，雷鸣。听肖音说，前年毕业，你考到市工商局工作。”
“没干多久就辞职了，我现在保利公司工作。”
“这年头，当公务员又不大吃香了，到企业做好啊！”
“那当然喽，钱多，清闲，还没这规定那纪律地约束。这不，有人送了我一杆猎枪，闲来无事，就来这里打打鸟，开开心。您放心，我这杆枪是办了持枪证的。”
“其实，打猎应该到深山老林才行，那里有野猪、山羊、野兔什么的。”
“我这个人就喜欢打鸟。俗话说，宁吃飞禽一口，不吃走兽一只。这鸟的味道真是好极了！要不，您带两只回去尝尝？”
“不，不！呃，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片林子后面的围墙被人捅了个洞，进出挺方便的。”
“哦……那好，你玩吧，注意安全。我有点事，先走了。”
“肖叔叔，再见！”
有了这次见面，肖所长不再提打鸟的事了。有人反映这方面的问题时，他也不再怒气冲天。“这事我调查过了，打鸟的是雷副市长的儿子雷鸣。打鸟是不对的，破坏生态平衡嘛！我们都有责任保护野生动物，谁再见到他打鸟，可以把这些道理给他讲讲。”
奇怪的是，所里谁也没有把肖所长说的这些道理讲给雷鸣听。相反，有些人还主动跟雷鸣套起近乎来。雷鸣把鸟击落了，有人乐颠颠地帮助寻找；雷鸣口渴了，有人自掏腰包买矿泉水送去……
雷鸣同园科所很多人都混熟了，有时候，他还肆无忌惮地扛着猎枪走出树林，到办公区转一转。本来，他是从园科所围墙穿洞偷偷进入密林打鸟的，把摩托车放在洞口边的“野猪林酒家”，托熟人看管。可现在他觉得这样做总有点鬼鬼祟祟的感觉，于是他想不如干脆绕道从正门进院。主意已打定。等到又一个消闲日，他便背着猎枪，骑上大功率进口摩托，风驰电掣般闯入园科所正门。他好像听到门边传达室有人喊了一声，但没在意，也没有停车，他脑子里想的都是打鸟的事。
这天，雷鸣猎获颇丰。他转悠了不到两个时辰，就打到了一只毛鸡，两只斑鸠和五只大山雀。回走时，他兴奋地哼起了《打靶归来》……
没料到，雷鸣走出门口时却遇到了麻烦。
门卫，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干瘪瘦小的老头。雷鸣背着猎枪驾车闯进大门那会儿，老头就提高了警惕，本想喊住盘查一番，只因雷鸣车速太快，没喊住。他想这个冒失鬼肯定还要出门的。于是，他不嫌麻烦，大白天也将两扇大铁栅门合上，车辆进出，随开随关，目的只有一个，要把背枪闯门的年青人截住。可事又凑巧，当老人为本单位一辆要进门的面包车拉开一扇铁栅门时，雷鸣却恰好飞车而至，并驶出大门。
“站住——”门卫老头顾不上拉开另一扇铁栅门，就朝雷鸣追了上去。
尽管车速很快，可雷鸣还是来了个急刹车，停在公路边。等老人跑近，他问了一句：“你是叫我吗？”
老头没作声。远远地，他就看到了那些绑在车尾架上的鸟。他已经明白了这个年轻人今天的来意。于是，他跑到雷鸣身边，将那杆猎枪紧紧抓住，命令道：“走，到所里说清楚！”
“你想干什么？你知道我是谁吗？”雷鸣双手抓住枪托不放，亮出了自己的身份，“我爸叫雷震天！你听清楚了吗？”见老人没任何反应，他又接着说道：“我和你们肖所长的女儿是同学，我来这里打鸟，你们所长和所里很多人都知道。我是这里的常客，你为什么要抢我的枪？”
雷鸣的自我介绍和解释都白搭，因为老人耳背，听力很差。老人见嘟嚷不停的年轻人不松手，就亮开嗓门斥责道：“你知不知道，野生动物是受到保护的？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是犯法行为！”
雷鸣见有路人往这边靠拢，看热闹，觉得不宜久留，于是猛地一抽，将枪夺了回来，趁老人一个趔趄的当儿，他加大油门，“呼”地一声飞也似地溜跑了。
“臭小子，你听着：下次再见到你来打鸟，我就抓你去见公安！”老人亮开大嗓门，吼了一句。
老人的警告还真起到了威慑作用，此后，再也没见雷鸣来园科所院内打鸟了。
这事传到了肖所长耳朵里，着实让他吃了一惊。不过，他没有发表任何评论，只是在心里问自己：“这鸟肉真的好吃吗？雷副市长是不是也喜欢吃鸟肉？”
作者简介：陶德友，男，湖南靖州人，1984年7月毕业于湘潭大学中文系，大学前后两度从军，现为广州市对外贸易经济合作局人事处处长。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
来源：靖州新闻网
作者：陶德友
编辑：redclou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