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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旅小说四题

  宠 物

  城市不准养狗,部队营区也不准养狗(军犬除外),这是谁都知道的规定,道理不用多讲大家也明白。

  然而,通信团一连喂养着一条不同寻常的狗。据说,这条被称作“沙皮狗”的纯洋种狗是一连方连长当面请示团长并经团长默许才喂养的。

  那天,军区司令员来一连检查工作,小轿车停在连部门口的篮球场上。司机捣鼓小车时,一条小黑狗从张开了后盖的车后行李仓蹿了出来。这情景连部通信员看到了,他认得这是“沙皮狗”,很名贵,入伍前他到在深圳工作的姑父家做客时见过这种狗。他以为是这司机有意遛狗,便没作声。司令员走后,一连官兵突然惊奇地发现,连队有一条右后腿受伤左后腿绑着一条绳子且怪里怪气的狗在大摇大摆旁若无人地走来走去,于是围追堵截喊打喊杀。通信员将真情告诉连长后,连长才急忙下令:不许打狗!

  于是,这条纯洋种狗受到了全连保护。连长似乎特别宠爱它,专门为它配置了一个饭盘,炊事班做出什么好吃的饭菜,都少不了它的一份。连长还让通信员到团卫生队拿了点药来,将受伤的狗腿进行了包扎。经过精心护理,腿伤很快好了。

  沙皮狗在一连官兵看来,长得十分难看,脸部皮肤一道道褶皱,活像个小老头。身体瘦小,老长不大似的,一点儿也不威风。毛虽浓,却很短,皮肤十分粗糙,提将起来,那感觉就像手里提了一个麻袋,麻袋里装了一只剥了皮的兔子。这家伙不识好歹,你越宠它它越放肆。开饭时,专门提供的饭菜它不吃,经常蹿进饭堂偷吃大盆里的饭菜;吃饱了,喝足了,就随地拉屎拉尿,十分恶心。到了晚上,有事无事它都怪声怪气地乱叫几阵子,吵得大家很烦,说实在的,连队喜欢它的人不多。

  恶心也罢,讨厌也罢,又有什么办法呢?连长说了,这沙皮狗是从司令员小车里跑出来的,一定是司令员夫人的宠物,一定是司令员夫人托司令员带出来治伤时让粗心的司机给弄丢的。

  这沙皮狗在一连生活得很自由,很自在。

  可是,好景不长,沙皮狗终于闯祸了。而且,这祸是冲着方连长来的。方连长那刚满三岁的宝贝儿子由妈妈千里迢迢带到部队的当天晚上,就被狗咬伤了。

  方连长的儿子叫方超。这个调皮又大胆的孩子,来到爸爸的连队突然看到这么一条怪模怪样的狗在爸爸身前身后转悠,十分好奇,当即乐哈哈地抓住两只狗耳朵骑了上去。方连长还没来得及将“别──”字喊出声,那狗已反身将宝贝儿子的左手臂咬了两个牙洞及三个牙印。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前来看望连长家属的指导员怒不可遏,第一个作出反应,顺手操起一把铁锹,劈将过去。这狗特机灵,避过铁锹后,眨眼就溜走了。指导员不肯罢休,扬言要回连部把手枪取来,毙了这畜牲。方连长拦住了他,说:“算了,首长家的宠物,咱们没权力这样做。等下我给团长打个电话,让他跟司令员联系一下,尽快将狗送回去。”

  方连长为沙皮狗的事,曾经给团长打过两次电话。第一次团长在电话里说了声“好吧”就挂了电话。第二次团长则显出为难之情:“这狗的事呀,我还没打电话联系呢。想想看,司令员的电话是这么好打的吗?不过,你也不要着急,下个月军区在咱们团召开部队正规化建设现场会,司令员会来的。到时再说吧!”

  终于等到了现场会召开。

  司令员果真来了,一到团里,司令员就提出先到一连这个军区树的达标标兵连走走。

  一连的军事训练、行政管理、政治工作,项项过硬,件件出色,司令员走了一圈没挑出什么毛病,脸上露出了满意之色。当方连长提出要司令员一行到连部会议室坐坐,喝杯清茶时,司令员高兴地答应了。

  两脚踏进会议室,司令员眼光立马就被那条脖子上套了个特制项圈并被拴在会议室一角的沙皮狗吸引住了。方连长心领神会,趁机向司令员报告:“报告首长,这条沙皮狗是您上次来检查工作时丢失在我们连的,我们一直精心饲养着它。今天,请首长带回!”

  “胡闹!”谁也没有料到,司令员发火了。“营区不准养狗,你知道不知道?你这个连长是咋当的?我命令你,晚饭前一定要把这条狗送走!”说罢,司令员手一挥,带着一行人离开了连队。

  晚上,团长给方连长打了个电话。先是询问司令员的命令执行了没有,接着便是一顿好批:“你知道吗,你干了一件多傻的事?还宠物呢!据司令员秘书讲,那条癞皮狗是上次司令员下部队检查工作时,在市郊碰见的。当时,那条野狗正追着一个小女孩狂叫,很危险。于是,司令员让秘书和司机下车捉拿了。原来准备带回去处理的,没想到让它给跑掉了。

  这一年,一连这个曾经在一年一度连队全面建设达标检查评比中多次受到上级表彰的达标标兵连,破天荒第一次没有达标。

  宋参谋轶事

  宋四海是军区射击队参谋,干参谋工作有一年多时间了。

  宋参谋原本是一块搞射击的好料,曾经拿过全军射击比赛冠军,完全有可能走出中国,冲向世界,只是后来出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他才不得不脱下射击服,改行当参谋。那是去年初春的一天,他上街办事,凑巧碰上两个传说中的“砍手党”光天化日之下在抢夺一女青年的玉镯,于是飞步上前将他们都给抓住了。两歹徒自然不甘束手就擒,一人用脚踢,一人用刀砍,结果在巡警赶到之前,宋四海左腿被踢伤,右手食指被砍断,所幸歹徒未能从他手中挣脱。从此,他那根用来扣扳机的食指残废,他也就由运动员改任参谋。

  宋参谋是山东人,牛高马大,虎背熊腰,国字脸,高鼻梁,卷头发,很像新疆人,或者说更像俄罗斯人。他能说会道,很有幽默感,走到哪里,哪里就会有笑声。他说话逗笑主要在于他很会运用歇后语,这些歇后语,有的是社会上流行的,有的是他自己创作的。他自创的歇后语,大都粗俗,现代汉语专家是很难选用到教学中或专著中去的。譬如,谁要是在他面前说了什么大话,吹了什么牛皮,他就会用他的“母牛系列”歇后语来嘲讽你,什么“母牛屁股挂鞭炮──牛×轰轰”啦,什么“老母牛不下崽──牛×坏了”啦,什么“小母牛练倒立──牛×冲天”啦,等等。当然,你也可以同他开玩笑,甚至可以开过火的玩笑。代理参谋不久,队部一位资历比较老的干事就同他开过这样一个玩笑:“四海,你听没听你上辈人讲过,当年八国联军侵略中国时在你老家屯过兵?”“没有”。“我敢肯定,那些洋鬼子是到过你老家的。”“老兄你盲人评电影──瞎说,没道理嘛。”“没道理?我怎么越看越觉得你像老毛子呢?”这玩笑开得有点过火,但宋参谋并不恼,还笑嘻嘻地顺着话说道:“你老哥说的没错,是有很多人说过我像‘老外’,当初在省队当运动员时,有人还给我起了个洋名叫‘亚里山大’”。

  不过,话又说回来,宋参谋虽然很豪爽,随和,但也不是什么玩笑都可以开的,譬如说谁要拿他和他夫人刘晶少校“军衔倒挂”的事来开玩笑,十有八九他是要发火的。

  宋参谋和夫人刘晶以前都是地方运动队的射击运动员,一个搞男子步枪,一个搞女子步枪。六年前的金秋,双双特招入伍,成了军区射击队的运动员。开始几年,夫妻俩齐头并进,职务相当,后来由于刘晶改任女子步枪教练,评上中级职称后把技术等级提前带了上去,紧接着又因教学有方,队员成绩突出,连年立功,受到了提前晋级的奖励,这样,当前年底宋四海正常晋级为体育7级时,夫人刘晶则提前晋升到了体育6级,相当于正营,肩上的“一杠三星”换成了“二杠一星”。由于“军衔倒挂”,宋参谋的日子就不大好过了,一些令人尴尬的事情时有发生。一天,夫人刘晶到行政办公室商量孩子送幼儿园的事,一声响亮的“报告”之后进来了一位列兵。这位属宋参谋直接管理的新调入的通信员,见办公室还站着一位女少校,当即将原本对着宋参谋的身子来了个半面向右转,向刘教练行了个军礼,慎重其事地汇报起工作来……这事不知怎么被传开,宋参谋顿感脸上无光,回到家里拿夫人发了一通火:“听着,今后尽量少穿军装!在运动队,你们当教练的上下班穿便服也是可以的。”刘教练虽然“官”比宋参谋大,但处于妻子的位置,这件事也只好听丈夫的,除了队里开会、点名等活动才着军装外,其他场合一般都穿运动服等便服,她也不想给老公太多的刺激。

  令宋参谋恼火的是,那宝贝儿子宋小洋却从来不给他面子,整日里“世上只有妈妈好”的歌唱个不停不说,一有机会就向外人炫耀:“我妈妈比我爸爸官大!”说的次数多了,便有人开起了无聊的玩笑──

  “宋小洋,你爸爸在家真听你妈的?”

  “那当然,妈妈官大嘛!”

  “那你爸爸每晚上床前得请示吗?”

  “请示?‘请示’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你爸上床前得先向你妈敬个礼,然后说:‘少校同志,我可以上床了吗?’你妈回礼说:‘上尉同志,可以。’于是你爸才能上床跟你妈睡觉。是这样吗?”

  “那还用说,妈妈官大嘛!”

  这事传到宋参谋耳里,当天晚上便把从幼儿园放学回家的儿子狠狠地骂了一通,还警告说:“兔崽子,以后再这样损你老子,当心我揍扁你!”“敢揍!解放军不许打人骂人!”当儿子的压根儿不把上尉放在眼里,相反还把老子教育了一通。

  于是,“军衔倒挂”的事成了宋参谋的一块心病。一想起这事,他就感到压力山大;人家一提起这事,他心里就窝火。“无论如何,也要努力工作,争取年底再立个三等功,提前晋一职,肩上加道杠!”今年以来,宋参谋一直这样勉励自己。

  事实上,宋参谋的愿望是难以实现的。按规定,军队只有技术干部任现职满两年,并在任现职期间连续两年荣立三等功或荣立过一次二等功,可以申报提前晋升技术职务。而宋参谋已改任行政军官,行政军官非领导职务一般情况下是不能提前晋升的。他不知道这个情况,自以为抓歹徒时立过三等功,今年再立一次三等功就可以提前晋职晋衔,缩小与妻子的距离。

  宋参谋内心一直就是这么想的。有时他觉得用这样的动机去激励自己干好工作不大对劲,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谁要自己找上这么一个能干的老婆!

  宋参谋干工作本来就呱呱叫,自从心里打上了这小九九之后,干起工作就更不要命了。今年头几个月,他负责抓的装备器材管理和营区综合治理两项工作就很有成绩,得到了上级的通报表彰。他想,只要继续努力,把工作做好,年终总结评个三等功问题不会很大。

  正当宋参谋加紧实施“追妻计划”时,一件让他感到十分头痛的事情发生了:在总部确定的参加世界军体射击锦标赛中国人民解放军射击代表团中,有教练刘晶的名字,项队长已接到通知,要刘晶本周内到北京八一队报到,指导女子步枪的训练。这意味着,宋小洋得由他当父亲的一人照顾;还意味着,有孩子拖累,立功的事儿将成泡影。

  他准备尽力说服夫人把宋小洋送回老家去。

  晚上,一家三口在家看电视时,他把想法亮了出来:“这兔崽子,你在进京前把他丢到老家去!”

  “好你个‘亚里山大’──”宋小洋一听,腾地跳将起来,指着老子骂道:“你想整死我呀!我不回老家去!”

  “我也不同意洋洋回老家!”刘晶接着也表了态。

  “为什么?”

  “你想想看,你爸爸妈妈都还上班,我爸爸呢,也上班,妈妈虽说刚退休,可现在正住院呢,他们能带孩子吗?”

  “这我不管。反正不能留在这里!”

  “我已经跟项队长谈过了,他说为了支持我的工作,可以让你少干点活,把孩子带好。”

  “少干点活?”宋参谋一听这话急了:这不是明摆着要我立功的事告吹吗?“告诉你,我不愿带!”

  “我们是夫妻,要互相支持嘛。想想看,我带运动员出国比赛,关系到国家、军队的荣誉,是大事,你没理由不支持我呀!再说,带孩子也不难,他已经长大了,你只需要每天早上把他送到隔壁客车厂幼儿园,下午再把他接回来,晚饭可以到食堂打来吃,不会耽误你多少事的。不就四、五个月时间嘛。”

  “看你说的,水兵的汗衫──满是道道呢。可我还是那句话:不干!”

  这时候,宋小洋将一把玩具冲锋枪顶到宋参谋腰际,“哒哒哒”开了几枪后,命令道:“不干也得干!妈妈官大,你得听妈妈的,你算老几?”

  “妈那个巴子,反了?”宋参谋一听这话就来气,当即飞脚一踢,将儿子手中冲锋枪踢得稀烂。

  “你个大坏蛋!赔我冲锋枪!赔我……”宋小洋哭了,抱住爸爸的双腿不放手。

  “赔,我赔你一巴掌!”宋参谋听不得儿子哭,也看不得儿子耍赖,火头上一巴掌甩下去,儿子脸上当即起了五个手指印。

  “你疯了?对孩子下手这么重?”刘晶赶紧将宋小洋拢到自己怀里,向丈夫警告道:“我不在家时,你可不能这样对待孩子!”

  “让他滚回老家去,我就不会这样对待他了!”

  “好了,现在我不跟你吵。这事我们交给队领导去裁决。”刘晶带着宋小洋洗澡去了。

  后来的事情不用多说了,孩子自然是判给宋参谋带。当爹又当妈,还要上班,这事儿也整得宋参谋好苦。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有本事,你出国呀!

  正如宋参谋所预料的,年终评功评奖,他虽然受到了上下一致好评,但毕竟带孩子对工作是有影响的,所以没有评上功,只得了个嘉奖。而刘晶,却在有40多个国家军中神枪手参加的国际军体理事会射击比赛中大出风头,所带女子步枪运动员共夺得2金1银,荣立一等功。这意味着,刘晶又要提前晋升,加入“团官”行列,而他宋四海,则还要在原地踏步一阵子,那“一杠三星”的上尉军衔还得扛上些年头。“追妻计划”已彻底流产。

  宋参谋有事藏不住,平日里的喜怒哀乐全都写在脸上,刘晶归队后,看到丈夫脸上阴多晴少,当然明白对方何以如此,于是像自己做错了事似的,百般讨好老公,尽说些宽心的、中听的、甜蜜的话给对方听,什么“咱出成绩,多亏了你支持帮助”啦,“军功章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啦,“以后做家务、带孩子的事我多做点,你少操心”啦,等等。她还提出,等比赛奖金发下来了,什么都不买,就买一辆摩托车给他用──她知道他特爱玩摩托车。这话说多了,态表多了,宋参谋脸上的乌云也就渐渐地散去了。

  眼下,对“军衔倒挂”的事,宋参谋感到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只好认命了。他总是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这事,总是劝慰自己不要为这事而烦恼。是呀,是个男人都容不得女人比自己强,那撒切尔夫人还能当首相?贝.布托夫人还能当总统?回想起来,刘晶从未嫌过我“倒挂”,已是难能可贵了,我凭什么要和人家、和自己过不去呢?

  刘晶说话算数,比赛奖金发下来后,第二天就喊上宋参谋买车去了。如今摩托车牌照比车还贵,奖金不够买车,她从银行又取出了一万元。这事让宋参谋很受感动,因为,刘晶说过多次,要买几套像样的时装,可至今一套也没买。

  自从买来高大威猛的铃木125C摩托车后,一有空宋参谋就带上夫人、儿子在营院内潇洒地跑上几圈。节假日外出,也是一家三口骑着摩托车走,其乐融融。他心里不再和刘晶别那股劲了,当儿子宋小洋再肆无忌惮地在外人面前说起“妈妈比爸爸官大”的事儿时,他不再恼火,而是笑嘻嘻地顺着话说:“官大又怎么样?她当上国家主席,也是我老婆呀!我照样可以叫她贱内、拙荆什么的,懂吗?”

  列兵武米传

  “列兵武米有功夫。”警通连的老兵新兵都这么说。

  武米身高不及1.6米,体重不过90斤,个头小,谁知道他是怎么当的兵。刚从新兵连分下来那阵子,连队战士没几个人去注意他。

  人嘛,不可貌相,有一天,武米终于让全连战士刮目相看了。

  那是一个星期天,武米在营院大门口站岗。这时,汽车连的一个大个子老兵优哉游哉地骑着一辆自行车向大门口飞来,并且加速穿门而过。

  “站住──”武米很恼火,抢先一步,把大个子拦住了。

  “你新兵蛋吼叫个啥?也不想想自己才穿烂几条大裤衩!”大个子虽然停车了,但压根儿不把列兵武米放在眼里。

  “我不管你穿烂过几条大裤衩,我只为问你,出营院大门。为什么不下车?你是老兵,不懂规矩吗?”

  “哟,还训起我来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小样!”

  武米将后车架死死抓住,吼道:“说清楚了再走!”

  大个子一看武米的架式,火了,猛地将车往后一推,车架正好撞在武米的档部。如果武米忍一忍,事情到此为止,两人后来都不会有事。可他咽不下这口气,见老兵这么狠,使出的竟是断子绝孙的招儿,于是两眼冒火,脸色铁青,一拳出手,大个子的两颗门牙当即落地,高大的身躯也像电线杆一样倒下……

  事后,大个子背了个行政警告处分的黑锅。列兵武米则更惨:行政严重警告处分,调整工作,放到炊事班烧火做饭。

  说来也怪,武米挨了处分,连里战士不但没有小看他,反而敬重他几分了。都说这小个子不简单,到底是武当山区来的,有祖传功夫。

  于是,连队有人与武米套近乎,想拜他为师,学上两招。

  “我功夫不深,当不了师傅。”武米不曾答应过任何人。

  武米越是谦虚,就越被人尊敬。战友们明里拜师不成,就暗地里偷学。但偷学也困难。这武米从来不当众练武。他只是在每天清晨生火做早饭前,在伙房旁的一块草地里盘腿打坐一会儿,像是在练气功。没人见他练套路。越是如此,他的功夫就越显得高深莫测。

  武米有功夫,算个人才,不能浪费。进入雨季,连首长便将连队买菜的任务交给了他。

  这是个累人的活儿,营区离县城农贸市场有20华里,连队买菜的交通工具仅是一辆破旧的28寸载重自行车。武米接受这一任务后,每天载着两个大筐风里来雨里去,干得倒也欢畅,有人预料,武米这样干下去,年终总结嘉奖跑不了。

  可是,还没等到年终总结评奖,武米就离开人世了,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

  在武米的追悼会上,哭得最凶的是汽车连那个大个子老兵。武米被害,他是见证人之一。大个子很后悔,当时没有及时帮上一把,恨自己当时闪过的那个念头。那天,当武米在农贸市场奋力追赶那个在光天化日下抢劫一女青年金项链的歹徒时,大个子正好开车路过。他下车了,想去帮战友一把,可追赶的时候又想,自己出手帮忙纯属多余,武米有功夫,肯定能制服那个歹徒。这样一想,他的步子就放慢了许多。当他追到距离铁路50米处时,眼前便出现了悲惨的一幕:一列奔驰的载货火车刚好呼啸着飞奔过来,拦住逃跑的歹徒。于是,歹徒迅即转身,与迎面扑来的武米徒手格斗起来。没几个回合,武米即被那凶残的歹徒推到飞奔而过的火车钢轮底下……

  武米的父亲从家乡赶过来参加了儿子的追悼会。会后,部队首长问老人家有什么想法和要求。这位朴实的农民摇了摇头说:“部队给我儿子评了烈士,追悼会上还给了那么高的评价,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只是这孩子去的太早了,他还应该为部队多做些事情才是。”

  武米的父亲离开军营前夕,大个子老兵特意来看望这位老人。他紧紧握住老人的手,内疚地说:“我没有保护好武米,我以为他有武功……我真该死!”说着眼泪夺眶而出。老人反过来安慰大个子说:“听说我儿子打过你,打得很重,我还没来得及向你赔礼道歉呢。我也没想到,他那身架子,能把你两颗门牙打掉,其实,他没有功夫。”大个子老兵卟嗵一声跪地,说:“老人家,武米见义勇为牺牲了,如你不嫌弃的话,就认我这个干儿子吧!”老人慌忙扶起大个子,抚摸着他的肩膀,点头说:“好的,我认你做干儿子!”

  从此,列兵武米的事迹和大个子老兵赔罪认干爹,在军营里被传为佳话,广为传颂。

  “典型”的滋味

  整整一天了,莫医生都被集团军宣传处杨干事打来的那个说是下午要来采访他这个典型的电话搅得心神不宁,以致上班时,还懵懵懂懂,给病人量体温,错把肛门体温表插进对方口腔内;给病人抓药,错把“黄连素”当成了“感冒清”……

  送走了最后一个就诊患者,营卫生所寂静下来。莫医生的心终于安定下来,因为他想,无论是好的典型还是坏的典型,都不会轮到自己头上。这个电话很有可能是搞错了。于是,他坐在写字台前,准备写他那酝酿了许久的“转业申请”。

  “转业申请”四个字好写,可是“文章”怎么做?他一时又拿不定主意。把爱人郑芳那句常挂在嘴边的“当兵吃亏”的话搬出来?当然不行!说已厌倦部队生活,想换个环境?这不是自己真实的想法。以解决“牛郎织女”为由?更是“马尾巴穿豆腐——提都不能提”。因为组织上早就给郑芳办随军手续了,只是她不愿离开城市而已。看来,最好的理由是:今年春上,哥哥得胃癌去世,嫂子丢下两个尚未成年的孩子改了嫁;母亲去年因病左眼失明,祖孙三代挤在四间破土屋里,家里债台高筑,不成样子,这些困难,这个破烂的家,不能不回去管一管了。

  可是,每当莫勇想到真正要离开这生活了二十四年的军营的时候,心里又泛起了丝丝留恋之情。他是热爱部队这个“大家”的,打穿上绿军装那天起,他就把心交给他了。他是多么喜爱军医这一行啊!在部队,他向民间老中医求教。用土法研制出了一种跌打损伤膏,为战士解除了病痛。十年初春的一天,在护送一危急病人的途中,汽车翻下山谷,他抱着病人一起随车翻滚,全身多处受伤。有人劝他找领导评个残疾走了算了,他没有动心。前年,郑芳来信,说她在市里一家医院给他联系了工作,要他转业,可他还是无动于衷。这次情形不同了,抛开照顾家庭的私心不说,眼下部队调整精简,像自己这种年龄大,职务晋升遭遇“天花板”的人,也该有自知之明,想到这里,那颤抖的笔终于触到了稿纸上。可是,一声“报告”,一个左手掌鲜血淋漓的战士,闯进卫生所里,莫勇不得不停下来。

  “怎么搞的?”莫医生关切地问。

  “还不是打山洞被石头砸的!”受伤战士是一个小青年,嘴里嘟哝道:“唉!我们这些兵,够艰苦的了!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和钢杆、锤子、风钻、石头打交通,当这样的兵还不如回家种田、打工!”

  听了这话,莫医生摇了摇头,可并没有去批评这位战士,只是淡淡说道:“小同志呀,牢骚太盛防肠断哟!”莫勇心里对自己说:“其实,我这个当‘官’的,也好不到哪里去,海岛上一呆十年,山沟里一蹲十四年,加起来比你年龄还长呢!探家时,人家问:你在部队上干了这么久,一定见过不少大首长吧?说来也惭愧,要不是上周末一位来营里视察的军区副司令突患重感冒到卫生所里坐了几分钟,恐怕真是见不到大首长……”

  清洗、消毒、上药,一切都在无言中进行。莫医生刚送走那位战士,正准备拧开水龙头洗手,军部杨干事真找上门来。

  “阿哈,莫医生正忙哩!”

  年轻的上尉新闻干事肩挎照相机,手提公文包,神气又潇洒。

  “你好,杨干事,请坐!”莫医生赶忙让座。

  “莫医生,我是从坦克旅赶来采访的。因为我得到消息,上面要树你为典型。” 寒暄一番之后,杨干事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

  “杨干事,你准是搞错了,我能当什么典型?”

  “哈哈,看你说的,我还能搞错?我问你,上星期五军区副司令员是不是到这里看过病?”

  “是呀,可这有什么关系?”

  “他是不是和你闲聊过?”

  “是的。”

  “这就对了,就在闲聊中,首长发现了你的闪光点。”

  “闪光点?”莫医生仿佛坠入云里雾里,“什么闪光点?”

  “你说说,你入伍二十四年的老兵了,现在还是技术十级,扛少校军衔,却依然那么安心工作,这就很难能可贵嘛。就凭这点,你就能当典型。”

  “和我同年入伍的,干的都比我好,有的当上校处长、有的当大校师长了。我们现在的营长,还是我下海岛时接的兵呢。我是落伍者,怎么能当典型呢?”

  “关键就在这里,眼下地方商潮滚滚,搞得很活,部队与地方在生活待遇上的反差比较大,不少人想走。而你莫医生,军龄这么长,职务这么低,还默默无闻不吭不响地在这穷山沟安心服役、恪尽职守,难能可贵啊!遗憾的是,我们发现得晚了点。”

  参军二十四年,技术级和军衔多年来“原地踏步”,一些职务上去了的同乡战士私下里笑他“莫勇呀,莫勇,你真是莫用”;已做了十六年“织女”的郑芳公开骂他傻气、无能……可现在,上面像挖出土文物似的,要把自己亮出来,树为典型加以宣扬,莫医生的心里像吞了颗苦涩的果子。

  杨干事并没有体察莫医生此时微妙的难以言状的心情,不慌不忙地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写了半页的公用信笺来:“我今天来这里,主要是想给你拍一张新闻照。这是我昨晚草拟的图片说明文字,请先过目。”

  莫医生接过图片说明稿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军区某工程营医师莫勇少校,入伍二十四年如一日,干一行,爱一行,专一行,不图名利,不计职务高低,兢兢业业为部队建设努力工作,深得广大干部战士的好评。图为正在工作的莫勇同志。

  看完图片说明稿,莫医生顺手将它丢到写字台上,摇着头说:

  “我看,还是宣传那些有突出贡献、进步快的战友吧。我,实在是……”

  “莫医生,不要谦虚了,给你透个底吧,过两天机关还要派人来写你的材料呢。我这个搞新闻报道的,不过是早来一步,起来吧,照一张!”

  拗不过杨干事,莫医生只好任其摆布。“对,就这个动作!不过,脸部表情还不行,要笑一笑,给读者乐观向上的印象。莫医生,笑呀——唉,笑得不舒展。数到七,就摁快门。开始——”

  镁光灯终于闪了。杨干事收拾好照相机,自信地说:“不是吹牛,莫医生,凭着我的报道,你很快就会成为又一位感动军营的新闻人物!”说罢,去写字台上取那张图片说明稿。突然,“转业申请”四个大字映入了他眼帘,杨干事惊愕万分:

  “这……这是你莫医生写的?”

  “是我写的。”

  “我说莫医生,你可千万不能有这种想法。既然上级看得起你,准备树你为‘扎根基层标兵’,一年两年是走不了的。典型嘛,嘿嘿……”

  杨干事走了。莫医生怔怔地盯着那没有下文的“转业申请”,半晌作不得声,那股涩涩的苦味长久弥漫在心底。终于,他把它撕得粉碎。

来源:靖州新闻网

作者:陶德友

编辑:redclou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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